御书房内燃着的香炉上青烟袅袅,盛武帝的脸色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许明月谨慎起见,紧闭嘴巴,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触怒龙颜。
盛武帝将手中的奏章撂到案上,幽幽道:“你倒是乖巧,知道朕为何赐你女官?”
许明月垂首道:“大体知晓。”
盛武帝看似十分好说话:“你可有异议?”
“不敢。”
盛武帝笑得越发慈祥,道:“那便好,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是越发地懂事了。姩姩啊,你要知道坐到朕这个位置上,总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许明月压下眼中的嘲讽,恭敬垂手道:“臣,明白。”
盛武帝对这个许明月的回答很满意,道:“很好。至于凉州的事,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为合适了。五石散这类毒物在京中已经猖獗多时,近年来枭卫查封的多处官宅中都有它们的痕迹。原先朕还苦于没有线索,无法彻查此事,只得将消息压下,如今想来一切竟是有迹可循。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尚不知怀王在京中布局如何,实在不易大动干戈,你暗中探访更为稳妥。”
许明月直觉这不是件易事,自古以来只要是与“谋逆”二字沾边的事都没有做好与做不好的分别,有的只有“从龙之功”与“牢狱之灾”。
“陛下,臣……”
盛武帝直接按住眉心,道:“朕知你武功不错,也信任你,特许你按察使的权利,可先斩后奏,另拨给你一队精锐,必要时甚至可调动雍州驻防军的一成兵力。好了,就这样吧,朕今日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百福脸上堆满笑,催促道:“许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臣许明月,定竭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
“什么?!”
昭华宫传出许贵妃的怒声,“他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
许明月倒是淡然,将沏好的凉茶推到许青岚的面前,宽慰道:“事已至此,不如赌一把,若真的成了,对于咱们家也是有好处的。”
许青岚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不就是想将我许家最后一丝价值榨干,最好将你捏在手中,好握住兄长的软肋。这些年过去了,别的倒不见涨,这谨慎多疑的性子倒是越发厉害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手痒,将他从路边捡回去,平白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豁,您与陛下还有这样一段。”
每一段故事都有一段十分戏剧性的开场。
这句话格外适合盛武帝与许贵妃的初遇。
一个是在江湖中名声大噪的少年天才,只执一鞭便打到江湖榜第四,让世人不再敢小觑女子。
一个是自幼被精心培养的金枝玉叶,喜好偷偷读江湖话本,对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着天然的向往。
可是从未入世的贵公子卜一进入刀光剑影的江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绵软羔羊,更别提甚少出宫门的皇子了。
于是彼时的盛武帝,也就是化名为程平的少年,不出意外地被骗了。
虽然凭着与生俱来的戒心,好歹没有被骗得精光,但大体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彼时的许贵妃,也就是尚且年少轻狂的许青岚,在路边捡到了一只快要饿昏过去的狼狈少年。
瞧见那张虽然脏污但仍然清俊的脸蛋,她登时就走不动道了。
许怀山抱着银枪,好歹还是有些理智在的,劝阻道:“看他身上穿的衣料,非富即贵,我们招惹不起,快走了。”
许青岚对于那截抓住自己衣角的人心生怜悯,哀求道:“那就更要救了,不然他一定会死的。哥,哥哥,好哥哥,师傅可告诉过我们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手上的杀孽这般多,不得做点好事相抵?”
最后许怀山还是没有拦住,许青岚乐颠颠地将人捡了回去。
后来,就是她发现那名少年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他很聪明,也有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傍身。
再后来,他们三人梨园结义,互相以兄妹相称,结成小队,仗剑天涯,惩奸除恶。
之后,就是兵荒马乱的一年,自己的二哥成了皇帝,自己的兄长成了一把暗中的刀,自己也被忽悠进皇宫成了贵妃。
最后,许青岚郑重总结,道:“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辜小白花,心脏得很!他给你的任务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听我的,先离开躲一阵子,万事有我和你父亲。”
许明月在许青岚期待的眼神下摇了摇头,道:“可姑母,您有没有想过,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考验?来检验我们许家的忠心。
姑母,盛武帝首先是皇帝,再之后才是程平。不管他曾经是如何情深似海、义薄云天,如今他都是一个玩弄权术与人心的帝王。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知晓的东西多了,手中的权柄大了,总会招惹非议,引起怀疑,倒不如借此机会,打消陛下的猜忌。”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明月已然是铁了心地想要掺和进去,许青岚当机立断,“我同你一起去!”
不等许明月拒绝,许青岚继续道:“你莫要忘了,你这一身功夫十之**可是我教的,我自问不会拖你后腿的。”
还不等许明月说什么,就见妙音面色奇异地走进来。
“娘娘,含元殿那位过来了。”
许青岚的脸色登时变得和妙音如出一辙,疑惑中夹杂着震惊,细看之下还有一丝不自在。
倒是许明月忍不住发问:“含元殿?是哪位嫔妃的居所?”
妙音小声开口:“淑妃。”
“淑妃娘娘?姑母不是同她并无深交吗?怎的会深夜到访。”
许青岚烦躁道:“总不能是因为我拐了她的宝贝狮子猫,特来讨要说法吧?后来不是将猫给她全须全尾地还回去了!”
说来也奇怪,许青岚有事没事总是喜欢逗弄淑妃一番,明明她们二人无仇也无怨。
若是在追究起来,宫里人都说是淑妃抢了许贵妃的治宫之权,但事实究竟是如何,许青岚最是清楚,明明是她嫌宫务太过繁琐才将烂摊子甩到淑妃身上。
或许是年岁见长,许青岚身上的戾气已经很少了,对于昔日的“死对头”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继而逗弄几句,虽无深交,关系倒也和谐。
而且,许青岚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天真,明明出生于尔虞我诈的世家,却总是天真的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些就可以将后宫整治好,就可以让皇帝多瞧自己一眼。
许青岚常常嘲讽她,自己一介乡野女子都比她强。
这时候,淑妃努力半天也只会斥出一句:“粗俗!”
嫌弃许青岚只会拎起鞭子抽人。
院中的月光正好,一位虽身着锦衣华服却不掩温婉清润的女子立在院中,身形单薄却坚韧,她低着头,察觉到有人出来,柔柔地开口:“烦请再通传一下,含元殿燕嫣求见。”
许青岚倚在殿门上,笑着道:“淑妃娘娘今日怎的有这般闲情雅致,赏月赏到我昭华宫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淑妃整个人一振,下一秒膝盖就弯了下去。
竟是要跪下。
许青岚也顾上身上繁琐的宫装,直接撩起裙摆飞身闪现到淑妃身旁,将她一把捞起,眉头紧皱,刚想质问,为何要下跪?
下一瞬就看到她红肿的眼角,一愣,讷讷道:“你……你怎么哭了?”
淑妃吸了吸鼻子,很不端庄,努力睁大已经肿了的双眼,声音干涩道:“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等到饮下一口热茶,心绪稍稍平静些后,淑妃才有条理地将事情讲清楚。
原是燕家糟了祸,只一夜的功夫就被枭卫抄了家,等到消息传到宫内,淑妃的父兄皆已下了狱。
许青岚听罢,想也未想便拒绝:“这个忙我帮不了,不是我不愿伸手,只是陛下连枭卫都派出去了,燕大人这是犯了杀头的罪过,以枭卫的行事作风,没有就地处决,已经是陛下留有情分在了。”
淑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风险,“不可能,不过是几封与冀州本家来往的书信和几包五石散,如何就是杀头的罪过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知晓,我与你的关系并不算和睦,但我自问从未加害与你,甚至在你处理那些不善之人是多次行过方便。如今我已经没有法子了,我在宫中能力有限,知道能够帮我的只有你了。如果这次你能伸手帮一帮,往后我、燕家绝对为你马首是瞻!”
说着就又要跪下,还好许明月及时搀住了她。
许明月:“淑妃娘娘,您方才说,冀州的信和五石散?”
淑妃拭着眼角的泪,点了点头,道:“五石散这种东西虽被禁了,但到底有人还是会有瘾的,在世家大族中能找出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直都是心照不宣的,怎的就……”
许明月:“您说有冀州本家的信,可知上面是什么内容?”
“不知。”
许明月与许青岚对视一眼,若真的是巧合,那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
许青岚唤来妙音和淑妃的贴身婢女,道:“先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这件事急不得,妙音你看着些,莫要出事了。”
“是。”
等到淑妃虚弱的身影出了殿门,许青岚才开口道:“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宫中的女子大都是世家小姐,对于她们而言,一个煊赫的母家是除皇帝的宠爱外最稳妥的保障,她们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燕家已经自身难保,她这个被送入宫的女儿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
“侄女明白。”
在一个天光乍破的凌晨,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跨越城门,朝着西北方向进发。
昏暗的烛光下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眼角已然有了皱纹,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不可泯灭的痕迹。
盛武帝:“她走了?”
百福恭敬垂首,又或者说是不敢抬头,回答:“是。”
“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问题脱口而出,紧接着就自嘲道:“定然是不会的,以她的性子,大抵是要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你退下吧。”
一个灵魂本就是自由的,一个已经被权势紧紧束缚在原地了。
就算他们曾经有过炽热到不顾一切的感情,但那到底是曾经。
百福小心翼翼地将殿门合上,望着天边露出半边的日头,只觉唏嘘。只是日子还是要过的,手中的浮尘一甩,他就又与往常一般去抓他那两个习惯躲懒的徒弟了。
其实对于姑母与皇帝这对CP我是很纠结的,一方面觉得他们很像历经艰难、误会最后修成正果的言情文主角,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们之间存在很多矛盾,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些小小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来越大,而这段感情其实是许青岚在一直妥协,至于皇帝对于这段感情付出了什么?细想下来竟然是没有的!
总而言之,我觉得不完美的结局对于他们而言好像才是最完美的,没有任何人离开谁会活不下去,尤其是对于他们而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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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