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怀瑾应声。
刚出尚仪局,一阵料峭春风迎面拂来,带着初融冰雪的湿润气息。
阶前廊下,内监簇拥着御前总管郑德静候。他身侧随侍手中捧着数只精致红木描金暖盒。
“请纪贵人安,请沈答应安。”郑德笑容温和持重,深施一礼,“陛下见今春犹带寒意,念及贵人素来畏寒,特赐暖玉手炉一对。”
身侧太监轻轻开启一盒,盒内铺明黄锦缎,一对莹白温润、雕琢云蝠纹的椭圆形暖玉手炉卧于其中。
“另一盒,”郑德打开稍大暖盒,“是御膳房特制御寒补身的血燕盏和玫瑰露八珍膏子。陛下吩咐,春寒料峭,贵人当多多留意凤体。”
纪初珩眸光流盼,指尖在暖玉上轻触,微微一笑:“初珩叩谢陛下如此挂念。烦劳郑总管回禀,初珩定当珍重。”
她身边名唤采菱的大丫鬟立刻上前恭敬接过暖盒,巧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回回寒暖晴雨,倒总将主子这般记挂在心坎上,这分心意才真万金难换!”
郑德含笑告退。
宫道上只剩下沈怀瑾和纪初珩两人,以及各自的宫女。
纪初珩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道:“我看你今日在档案房,好几次看档案就看得出神。是不是看到什么有趣的?” 这话问的看似无心,却问到了怀瑾心里的事。
这纪初珩……果然敏锐。
“贵人慧眼,”沈怀瑾也压低声音,“臣妾确实有些事,想请教贵人。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纪初珩沉吟片刻:“你随我来。”
跟着纪初珩进了景阳宫,沈怀瑾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座殿比撷芳殿大了近一倍,陈设也精致许多。
正殿地上铺着青灰色的厚实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四壁糊着素雅的银灰花笺,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殿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炕桌,桌面擦得铮亮。
旁边还摆着一只汝窑天青釉的小香炉,炉身开片如冰裂,袅袅青烟从炉口飘出。
沈怀瑾认得这香炉——这是宫中御赐之物,寻常嫔妃用不起。
靠窗处放着一张软榻,榻上铺着月白缎面的坐垫,绣着简洁的云纹。
榻边立着一架花梨木的多宝格,格子里陈列着几样雅致的摆件:一只青铜小香炉,一方端砚,一支白玉如意,还有一个紫檀木的小笔筒。
都不是什么贵重到离谱的东西,可每一样都透着主人的品味,精致,却不张扬。
墙上挂着两幅字,一幅是行书,一幅是山水小景。沈怀瑾虽不太懂书画,可看那笔法苍劲、构图雅致,也知道绝非凡品。想来是纪家从家中带来的收藏。
沈怀瑾心里微微一沉。
纪初珩出身户部侍郎之家,家境殷实,又得皇上宠爱、皇后倚重,这景阳宫的陈设,虽然还在贵人的规制之内,可已经是贵人之中的上品了。
“沈答应,请坐。”纪初珩在软榻上坐下,示意沈怀瑾也坐。
纪初珩对采菱道:“采菱,你带着巧珍把这些赏赐收好。”
“是,贵人。”采菱接过暖盒,带着巧珍退到了内室。
话音刚落,另一个身穿月白宫装的宫女款款走来,手里端着茶盘。
她约莫二十岁出头,生得端庄秀丽,举止从容不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
“秋叶,给沈答应倒茶。”纪初珩吩咐道。 “是,贵人。”采菱应了一声,先给纪初珩面前的青花瓷杯添满了茶,又给沈怀瑾倒了一杯。动作利落,却不失礼数。
“沈答应请用茶。”秋叶福了福身,声音温和。
“多谢。”沈怀瑾接过茶杯。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扑鼻。
沈怀瑾抿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不烫不凉。
“你先下去吧,守在殿外,别让人进来。”纪初珩挥挥手。
“是。”秋叶恭敬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殿门带上了。
殿里只剩下沈怀瑾和纪初珩两人。只有炭火噼啪爆裂的声音,和香炉里淡淡的檀香气息。
纪初珩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神色自然:“说吧,什么事?”
沈怀瑾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贵人,臣妾想问,您可曾听过,宫中关于几位皇子的传闻?” 纪初珩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皇子?哪几位皇子?”
“就是……”沈怀瑾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膝下的几位皇子,听说都没能留住……” 她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纪初珩似乎在努力回忆,“我倒是听父亲提起过一两句,说是皇后娘娘命途多舛,几位皇子都没能养大。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她放下茶盏,看着沈怀瑾:“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怀瑾咬了咬唇:“臣妾前些日子听宫人议论,说是今年二月初三,太后娘娘带着皇孙们去映日亭赏梅,结果……结果冰面塌了,三位皇子就这么……”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颤。
纪初珩眉头微蹙:“冰面塌了?”
“是,”沈怀瑾点头,“臣妾听说,当时丽嫔娘娘抱着六皇子走在冰湖东岸,皇后娘娘的四皇子、五皇子追着雪狐跑在前头。突然冰面就裂开了,三个孩子连同乳母一起栽进了冰窟窿……”
她深吸一口气:“侍卫们拼命把丽嫔娘娘拖上来,可三位皇子……四皇子的小皮袄还漂在水面上,六皇子三日后才从下游闸口找到……至于五皇子,到现在都没找着遗骸……”
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纪初珩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竟有这样的事……” 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说的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是臣妾的丫鬟雪盏打听到的,”沈怀瑾道,“她在茶房帮忙时,偷偷听那些老宫女说的……”
“原来如此……”纪初珩若有所思。
“不仅如此,”沈怀瑾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今日在档案房看到的说出来,“臣妾今日在档案房,看到了一份昭徽五年二月初一的记录……”
纪初珩抬眼看她。
“上面记载,二月初一那天,尚宫局奉上谕,在映日亭外凿冰取鱼……”
纪初珩眉头微蹙:“映日亭?”
“正是。”沈怀瑾压低声音,“而三位皇子出事,是在二月初三,就在凿冰两天后。”
纪初珩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面色凝重。 “你的意思是……”
“臣妾不敢妄断,”沈怀瑾说,“可是,凿开的冰面,即便重新冻上,结构也会比原本脆弱得多。若是有孩子在上面奔跑……”
她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纪初珩沉默了很久。
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以你来找我……”纪初珩缓缓道,“是想做什么?”
“臣妾不知道,”沈怀瑾苦笑,“臣妾一个刚入宫的答应,贸然拿着这些去见皇后娘娘,怕是会被当成是挑拨离间,居心叵测。”
“而且……”她声音有些无力,“臣妾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主使。若是贸然声张,反而会打草惊蛇……”
“可若是置之不理……”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三条人命啊,臣妾若是看见了这些,却装作不知道。臣妾良心过不去。”
她看着纪初珩,诚恳道:“臣妾知道贵人聪慧,又是皇后娘娘倚重的人。臣妾想请教贵人,这件事,该怎么办?”
纪初珩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沉静:“这件事,我需要想想。”
“是。”沈怀瑾点头。
“你先回去,”纪初珩叮嘱道,“不要声张,也不要再去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听见了吗?”
“臣妾明白。”
“去吧。”
怀瑾从纪初珩的景阳宫告退,雪盏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刚走出宫门不远,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抱着画轴的小太监,步履踉跄,眼看就要撞到怀瑾身上。雪盏想也没想就侧身牢牢挡在怀瑾前面。
“砰”的一声闷响,小太监结结实实撞在雪盏肩上,自己向后摔去,怀里的画轴“哗啦”散了一地。
“哎哟!哪个瞎了眼的!”小太监的咒骂戛然而止。
“放肆!”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怀瑾抬头,看见采菱,纪初珩身边那位端庄得体的大宫女,正站在几步开外,面沉如水。她先是对怀瑾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语气却无多少暖意:“请沈答应安。”
目光随即落到地上,一支画轴的丝带被雪盏慌乱中踩住,轴头竟裂开了一道细缝。
小太监也看到了那道裂缝,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采菱姐姐!不是奴才的错!是,是这丫头!她突然冲出来撞了奴才,奴才才摔倒的!”
采菱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她没看那磕头求饶的小太监,只死死盯着雪盏脚下的画轴。
“雪盏姑娘,”采菱冷冷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雪盏脸色发白,慌忙跪下:“奴婢,奴婢不知……”
“这是前朝大家的《雪景寒林图》!”采菱厉声打断,“是陛下亲自赏给我们贵人,贵人爱若珍宝,今日特地命我取出,要送去装裱的!你竟敢故意损毁御赐之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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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冰案初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