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翊坤宫内。
淡雅的果香替代了往日浓厚的熏香,却掩不住殿内的血腥气味,宫人们整齐跪在地上,屏气凝神等待着上位者的宣判。
年迈的宋院正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一脸惶恐地看着虚弱的贵妃和皇帝,“回皇上、娘娘,娘娘今日受了如此惊吓,已隐有滑胎之相。接下来的几个月最好卧床休息,佐以安神养胎的药物,切莫动气受惊、忧思多虑。”
皇帝手中的珠串微顿,神情莫辨,“贵妃的身子就交由你亲自调养,若有半点闪失……朕唯你是问。”
“微臣遵旨。”宋院正低下头,接下了这桩稍有不慎就得掉脑袋的差事。
萧贵妃柔弱地依靠着身边的帝王,未施粉黛更显脸色苍白,弘文帝见她这幅模样心疼得紧:“云儿,辛苦你了。”
“能为陛下生儿育女是臣妾的福分,谈何辛苦。”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弘文帝,仰起头一脸女儿家的娇羞。
“臣妾还是头一次有孕,许多反应都不适应,心里也总是有些惶恐,还想请陛下赐些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帮帮臣妾。”
弘文帝略思索了会儿,宫中上次有新生儿降临还是太子刚出生的时候了,若说有伺候孕妇经验的嬷嬷自然也有,但他还有其他打算。
“宫里的嬷嬷伺候主子有经验,但太医说你要好生养着莫要多想,还是得找人来陪你说说话才是。”他的手轻抚在萧贵妃尚未显怀的小腹上,掌心发热。
“朕会和庆安说,让她有时间就多进宫,你且看永乐那活泼机灵劲就知道,她是个会养孩子的。”
萧贵妃惊喜地坐起来连忙点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弘文帝赶紧抬手搂住她,“都要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冒冒失失的。”
“臣妾之前便想请长公主进宫一叙,只是公主殿下总说不得空……”她状似无意地玩弄弘文帝腰间的系带,说出的话却暗含深意。
“永乐不在身边,她总是担心些的。”弘文帝拍拍她的肩膀,叫她莫要多想。
若是忽略其他,这幅场景还是颇为温情的,只可惜身处深宫,再多的真情也比不过对权利的权利与筹谋。
叮嘱贵妃要好好休息,又敲打了一番翊坤宫的宫人们,弘文帝乘撵回到了养心殿。
宋院正早已等候多时,福禄公公将他请回了正殿。
“贵妃的脉象如何?”
“启禀陛下,”才行完礼,听见问话,宋院正一骨碌又跪了下去,“贵妃娘娘这一胎只怕是……”
殿内一片寂静,其他的宫人早就退了下去,只有大太监福禄站在侧边,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继续说。”弘文帝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太阳穴。
宋院正还是低着头,斟酌着用语,“贵妃娘娘本就体弱,先前宫宴上已经隐有见红,今日又受了惊吓,这一胎怀相实在是……”
再说下去,他就不敢保证脑袋还能不能说话了,可很快,他又听见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贵妃这胎,是男是女?”
“回皇上,恕臣无能,贵妃娘娘月份尚浅,还无法判断男女。”他的头埋在身前,生怕瞥见皇帝的神情。
弘文帝将手中的珠串扔到御案上,“再过两个月,朕要知道结果。”
“微臣遵旨。”宋院正恭敬地叩首,这意思便是要好生养着贵妃的肚子了。
只剩下弘文帝和福禄的养心殿更为空旷,皇帝掀起眼皮,“翊坤宫的事,查到了吗?”
“启禀陛下,今日之事已经查明。”福禄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材料。
“贵妃娘娘自宫宴后便甚少出翊坤宫,偶有去御花园散心也只是在各处亭子小坐。今日贵妃娘娘如往常一样到菊园赏花,却被一只猫惊扰,宫人们察觉到异常,便先将娘娘送回翊坤宫,立马又来禀告了陛下。”
“猫?宫里何时有猫?”弘文帝皱起眉。
“内务府的管事称,这是前年波斯进贡的白毛猫,因着您不喜,宫里便没有主子去养。但去年太子妃娘娘嫁入东宫,声称在家里便有宠物作陪,派人去内务府领了一只白毛猫。”
“管事辨认,这只猫正是太子妃领走的那只。”
这可真是巧了,弘文帝嗤笑一声。
宫里这么多年没人养猫,偏偏太子妃一来就要走了一只猫,又偏偏贵妃有孕喜欢去御花园散心,这只猫就跑出了东宫。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指认东宫是凶手了。
“东宫呢?”他还不至于被这种把戏迷了眼。
“方才奴才已经差人将猫送回了东宫,太子妃娘娘听说惊吓到了贵妃娘娘,已经携礼亲自去翊坤宫探望了。”福禄的话滴水不漏,听不出一丝偏向。
“嗯,继续查。”弘文帝拿起朱笔继续批阅着剩余的奏折,“看看太子的反应。”
“是。”福禄恭敬地退下,圆润的身子走起路来居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
福禄送皇帝的口谕到来时,庆安长公主正被几个美男环绕着,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恭敬:“见过殿下,皇上念贵妃娘娘有孕在身又是初次生养,难免紧张多虑。还请您若是得空,可以进宫多陪娘娘说说话,排解娘娘的情绪。”
“哦?那么多人伺候着,贵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庆安张嘴接过男宠喂过来的葡萄。
福禄面不改色,“皇上说,永乐郡主身体康健、性格活泼,还是殿下教育有方,也可以给贵妃娘娘传传经。”
提起自己的掌上明珠,庆安长公主和缓了神色,和亲一事尚未落定,她还是得多捧着她的好弟弟几分。
“本宫知道了,过两日便去探望贵妃。”她懒懒地靠在榻上,对这位掌事太监可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尊重。
她这副随便的态度,福禄也不恼,赔着笑告退。等他走了,庆安才踢踢身边的人,几位男宠识趣地退下。
“萧云熙又是闹的哪出?”
侍女趴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听完全程的故事,她乐出了声:“哪个蠢货的手笔,做这么明显,该不会适得其反吧。”
“该不会是……贼喊捉贼?”
她收了笑,拿起精致的玉签戳着琉璃盏里剩余的葡萄,“太子妃蠢不至此,何况这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才是得不偿失。”
“唉,没意思。”她想到宫宴上太子维护永乐的样子,还是决定再拉一把东宫。
她与太子妃打交道不多,却也能看出这是个拎不太清的。作为东宫的女主人,不想着怎么拢住太子的心,却将手脚伸到后宫去……
爬得太高只会摔得更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蠢货。
若是那个小丫头在,不知是会更热闹还是更清静?可永乐又和她那么亲近,她可不想把公主府牵扯进去。
庆安长公主看着被自己戳得千疮百孔的葡萄,只觉得这些人都像盏里的果子,要么被掌权人戳烂,要么就趁着玉签还未落下,圆润地躲开。
—
刘武骑着马带队,不时看向身后的马车。已经返程两天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来的时候有多热闹,现在这群主子们就有多安静。
永乐偷瞄着程曦手中的书信,好奇林家这场闹剧的结局。
“虽然谈不上皆大欢喜,但也只能这样了。”看完表妹派人送来的信,程曦一阵唏嘘。
林家的换子一事还是没有闹大,所以府中的人只突然发现,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谈嬷嬷和谈娘子消失了,掌管采买的谈管事也被换成了其他人。
不少被谈家欺压的下人偷偷议论,一定是她们平时称王称霸的模样终于被主子们发现了,这才得以惩治。
那天的混乱还让她有些头疼,将寿礼送给林老太太后便借口京中有事,赶忙收拾东西离开了。
程曦本不想蹚这摊浑水,但林清芙还是写信过来,将后续的安排仔细和她说明了。
毕竟如果不是谈家痴心妄想,想让程曦名节受损不得已下嫁赵怀诚,这桩尘封了十几年的秘密也不会被人提起,她们三人的命运也不会重回正轨。、
林家杖毙了贪污的谈管事和换子主谋谈娘子,谈嬷嬷则被送到庄子上严加看管着,这也是林老太太清醒后唯一提出的要求。
赵怀诚经历了身世天差地别的转换,倒是很快接受了现实。但不知林川与赵家达成了什么共识,几人在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最终他还是以赵家独子的身份继续读书准备科举。
林清芙的生母实际是她喊了这么多年的姨母,可她若是一同去赵家生活,流言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所以,她仍然继续住在林家,也无需改口林川和何韵为舅舅舅母。
只有林心茹不愿离开,她想多陪在女儿身边,更多原因的也是无法接受养了这么大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孩子,对赵怀诚的态度也很是冷淡。
是以,赵家怕她的异常会引起怀疑,同林家一同放出话来称林老太太舍不得大女儿,留在府中长住一阵。
这么一来,白露的身份就十分尴尬了。她明明应该和林清芙一样,成为林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可造化弄人,她却被改变命运的罪魁祸首打骂了十几年。
知道真相时,白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何韵生怕她想不开,在门外又是哭又是撞门的,这才将她接了出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命运多舛,哭恶人歹毒。何韵心疼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更是恨自己没有早些帮她脱离苦海,多次哭到晕厥过去,但更多的还是想着要如何弥补。
生活总要继续,林川想了个法子,对府内宣称白露救主有功,特将其收为养女,改名为林清薇。
往后,林家便多了一位二小姐。
唯一不习惯的只有林清蓉,她总是忘记自己已经行三了,好几次闹出笑话来。好在白露……林清薇性子温和,或许也有血缘的神奇之处,姐妹二人相处也逐渐愉快。
永乐听完结局后,由衷地感慨道:“孩子阴差阳错地换来换去,最终唯一的男孩还不是自家的,不知道林老太太那样重男轻女,现在还会不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