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T大寂静的校园。路灯的光晕在冷空气中显得有些朦胧。309寝室的四人刚从校外的小馆子聚餐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酒气和食物的暖意。翟星因为表白初获进展,心情极好,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明亮许多,甚至允许程野远程嘚瑟了五分钟。洛砚知作为“军师”功不可没,心情也不错,虽然喝得不少,但步履还算稳健,只是话比平时更多了些。井柏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细心地将有些脚步发飘的翟星护在内侧走着。蒋齐衷则安静地跟在旁边,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
就在他们快走到宿舍楼下的拐角时,一个身影吸引了洛砚知的注意。
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孩”。她背对着他们,正微微踮着脚,似乎想将围巾的一端挂到旁边一棵矮冬青树的枝桠上,那树枝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那人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厚款风衣,衣摆长至小腿,勾勒出纤细的轮廓。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松松地围在颈间,遮住了下半张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鸦羽般漆黑柔顺的长发,没有染烫,自然垂落,发尾微卷,在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几乎长及腰际。
寒风拂过,吹起他几缕发丝和风衣的下摆,画面带着一种静谧而脆弱的美感。
洛砚知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酒精放大了他那种惯性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捕捉欲。他快走两步,绕到那人前面,脸上挂起那副练习过千百次的、无往不利的温柔笑容,声音也放得格外低沉悦耳:
“同学,需要帮忙吗?”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
围巾滑下少许,露出一张极其清秀的脸庞。皮肤白皙,鼻梁秀挺,嘴唇的颜色很淡,形状姣好。一双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水中的墨玉,带着点被突然打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但他的眉形并不女气,反而带着几分少年的清冽。
洛砚知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是男生?
他近距离地看着对方喉间并不明显的凸起,和那双虽然漂亮却分明属于男性的眼睛,大脑罕见地卡壳了。他洛砚知纵横情场多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还是在这种距离下?
那个男生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笑容灿烂得过分的陌生男生,以及他身后那几个看起来也不太“正常”的室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眼神里的慌乱更明显了。他手里还捏着围巾的一角,手指纤细白皙,此刻正微微收紧。
“我……我没事。”他的声音响起,音色清润温和,带着点轻微的、不好意思的颤抖,语调有点慢,显得格外小心翼翼,“谢谢……不用了。”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奇怪,脸颊泛起一丝薄红,连忙想把围巾从树枝上取下来,但因为紧张,反而勾了一下,带落了枝桠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在他肩头和头发上。
他顿时更加手忙脚乱,耳根都红透了,小声地“啊”了一下,连忙拍掉身上的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那样子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充满了无措和自愧。
洛砚知还处在“认错性别”的震惊和尴尬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蒋齐衷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树枝和那个男生手里的围巾,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无波:“试图测量积雪厚度?方法不标准,误差会很大。”
男生愣了一下,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蒋齐衷,似乎没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学术般的发言。
翟星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虽然醉意朦胧,但还是努力聚焦看着这个陌生的、长得很好看的男生。
井柏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在对方那头过分显眼的长发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似乎对这场小意外并不感兴趣,只是更稳地扶住了有点晃悠的翟星。
那人看着眼前这几个气质迥异却都盯着他的男生,尤其是洛砚知那还没完全收起来的、过于“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压力巨大。他攥紧了围巾,声音更小了,几乎含在喉咙里:“对、对不起……打扰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白色的风衣下摆在寒风中划过一道仓促的弧线,很快消失在宿舍楼的阴影里,留下原地一股极淡的、像是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清香。
洛砚知这才彻底回过神,摸了摸鼻子,难得地露出几分悻悻然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靠,居然是男的……这年头男生留这么长头发干嘛……”
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妙的、阴沟里翻船的懊恼。
蒋齐衷推了推眼镜,看着那个男生消失的方向,平静地补充:“长发与性别认知无必然联系。个体审美偏好多样性。”
洛砚知:“……就你懂得多。”
井柏终于开口,声音冷静,言简意赅:“风衣,Acne Studios 秋冬新款。围巾,Brunello Cucinelli。很有钱。”他的关注点永远如此实际且精准。
翟星晃了晃脑袋,努力把那个清秀苍白的脸从醉醺醺的意识里甩开,嘟囔了一句:“……他好像……吓到了……”
四人各怀心思,重新朝宿舍楼走去。
洛砚知还在回味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海王”生涯里,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次罕见的滑铁卢。
那个胆小的男生,像一片轻盈的雪花,意外地飘落在冬夜的走廊,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和一丝极淡的冷香,以及洛砚知心头一点微妙的、挥之不去的讶异和……兴趣?(对于自己竟会看走眼的兴趣)
夜色更深,寒风依旧。T大的故事,似乎又要悄无声息地加入新的角色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T大图书馆安静的自习区内。翟星和洛砚知难得一起来这里查资料——翟星是为了一个课程项目,洛砚知则是被导师抓了壮丁,负责整理一份棘手的文献综述。
就在洛砚知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外文资料快要抓狂,第N次想撂挑子走人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一个靠窗座位,顿住了。
又是那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男生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看起来像是艺术史类的精装画册。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书页,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和那头引人注目的漆黑长发。今天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安静。
与那天晚上仓惶无措的样子不同,此刻沉浸在书海中的他,身上有种沉静的气质。但洛砚知敏锐地注意到,他翻页的动作非常轻,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纸张,指尖偶尔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一种内在的紧张感。
洛砚知摸了摸下巴,那天晚上认错性别的尴尬和眼前这幅静谧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勾起了他更浓的好奇心。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翟星,压低声音:“哎,看那边。”
翟星从一堆数据中抬起头,顺着洛砚知的目光看去,也认出了那个男生。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
洛砚知却坐不住了。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经过调整的、不再过于“灿烂”、而是显得更温和有礼的笑容,朝着那个男生的座位走去。
那个男生似乎完全沉浸在画册的世界里,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他才受惊般抬起头。看到站在桌旁的洛砚知,他清澈的墨玉色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合上了画册,动作有些急促,甚至不小心碰倒了手边放着的水杯。
“小心!”洛砚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即将倾覆的水杯,水面剧烈晃动,溅出了几滴,落在桌面上。
“对、对不起!”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要找东西擦拭,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窘迫,“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结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没事,一点水而已。”洛砚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吸干了桌上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自然,试图减轻对方的尴尬。
那个男生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脸上的红晕未退,反而更明显了,他低下头,小声嗫嚅:“谢谢……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又”字,让洛砚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看来对方也记得上次的偶遇。
“举手之劳。”洛砚知将用过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目光落在那个男生合上的画册封面上,“在看画册?雷诺阿的?”
男生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认识,轻轻点了点头:“嗯……他的光影处理很……很温柔。”
“确实,”洛砚知从善如流,他虽然不是艺术专业,但为了维持“完美人设”,各方面知识都略有涉猎,“比起莫奈的朦胧,雷诺阿更注重人物肌肤和场景的温暖质感。”他点到即止,没有卖弄,转而引入正题,“对了,同学,上次晚上有点匆忙,还没请教怎么称呼?”
他问得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同学间的普通寒暄。
那个男生似乎更紧张了,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犹豫了几秒,才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回答:“……栖久。栖息……的栖,久远……的久。”
他的声音很轻,念自己名字的时候,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怯。
“栖久……”洛砚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配他这个人——安静,疏离,带着点古意。他笑了笑,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态,语气真诚了几分:“很好听的名字。我是洛砚知,砚台的砚,知道的知。旁边那个一脸‘生人勿近’的是我室友翟星。”
他的手悬在半空。
栖久看着他的手,明显犹豫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知所措。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直接的肢体接触,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才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极其快速地、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洛砚知的掌心,一触即分,如同受惊的蝴蝶。
“你、你好……”他的声音更小了,脸颊绯红。
洛砚知感受到那转瞬即逝的、微凉柔软的触感,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层。这人……真是容易紧张到可爱。
“不打扰你看书了。”洛砚知见好就收,没有过多纠缠,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离开后,栖久才仿佛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却久久没有翻开画册,只是低着头,耳根依旧红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砚知坐回翟星旁边,心情莫名愉悦。他打开电脑,却没什么心思再看文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栖久……”他又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这次,总算没再认错。而且,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一个容易紧张、偶尔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却会在道歉时眼神真诚得让人不忍责备的长发男生。
洛砚知觉得,自己暂时闲置的“观察”兴趣,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颇为有趣的对象。当然,这次纯粹是学术性的……大概。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阳光缓缓移动。一场新的、悄无声息的观察,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