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无声的流水,悄然冲刷着过往的痕迹。A大的梧桐树叶黄了又绿,课程表上的科目越来越深入,校园里新鲜的面孔也逐渐变得熟悉。
最大的变化,或许发生在陈默身上。
他依旧是那个图书馆常客,笔记做得一丝不苟,成绩单上永远是最顶尖的位置。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身上那层无形却坚硬的、仿佛永远与外界隔绝的冰壳,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融化。
虽然比起周围大多数同龄人,他依然显得安静、内敛,甚至有些过分认真,但那种时刻紧绷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窒息感,减轻了许多。他的眼神不再总是空洞或疲惫,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轻快的流光。
而这种变化,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在程野面前。
午后,金融系的阶梯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整理笔记的学生。程野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瘫在椅子上,对着桌上那份刚发下来的、成绩惨不忍睹的随堂测验卷子唉声叹气,眉毛拧成了毛毛虫。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老张肯定得点名批评我……”他哭丧着脸,用笔帽一下下戳着卷子上鲜红的分数,声音拖得老长,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眼角余光却偷偷瞟着旁边正在慢条斯理收拾书本的陈默。
陈默拉上书包拉链,侧过头,看着程野那副夸张的、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程野毛躁的头发和耷拉下的嘴角上,像只淋了雨的大型犬,可怜又……有点好笑。
若是以前,陈默大概只会平静地说一句“下次努力”,或者开始帮他分析错题。
但现在——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他微微倾身过去,靠近程野,目光落在他因为抱怨而微微嘟起的嘴唇上。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一如既往的专注,像是在审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程野还在那哼哼唧唧地“表演”,心里暗自期待陈默的安慰或者补习承诺。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微凉的触感,飞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快得像错觉,轻得像羽毛拂过。
程野所有的哼哼唧唧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默。陈默已经直回了身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耳根都没有红,只是那双平静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得逞般的狡黠光亮。
“走了。”陈默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轻吻只是程野的幻觉。他背上书包,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程野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我……靠!”他低吼一声,脸上的沮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取代,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整张脸连同脖子都红透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那张碍眼的卷子胡乱塞进包里,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陈默!你刚才……你偷袭我!”程野追到走廊,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眼睛亮得吓人,嘴角疯狂上扬,压都压不住。
陈默任由他抓着,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是不高兴?”
“谁、谁说的!我高兴!我高兴死了!”程野语无伦次,恨不得原地蹦两下,他用力攥紧陈默的手腕,手指甚至有些发抖,“你再来一下!刚才没感觉!”
“想得美。”陈默收回目光,唇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样的场景,开始在A大校园里零星上演。
或许是程野在篮球场上因为一个失误而懊恼跺脚时,陈默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然后极快地用指尖碰了碰他汗湿的手背。或许是程野在食堂里因为抢到最后一份糖醋排骨而得意洋洋时,陈默会轻轻踢一下他的鞋尖,在他看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又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在程野故意撒娇耍赖、假装生气的时候,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堵住他所有的抱怨。
陈默的“主动”依旧克制、笨拙,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每一次,都足以让程野欣喜若狂,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赏。
而A大校园里,关于金融系那个长得好看、成绩逆天、但总是独来独往、气质清冷的学神陈默的恋情,也早已不是秘密。
毕竟,他身边永远跟着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恨不得把“这是我对象”刻在脑门上的程野。
“看!是陈默和他男朋友!” “哇,今天又一起来图书馆了?感情真好!” “废话,你没看程野那眼神,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啧啧,没想到陈学霸谈起恋爱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数学模型呢……” “羡慕啊!成绩好,长得帅,男朋友还那么忠犬!”
类似的窃窃私语,时常在他們经过时响起。目光中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善意的调侃。
程野对此一律照单全收,甚至更加得意,搂着陈默肩膀的手臂收得更紧,下巴扬得更高,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所有权。
陈默起初还会有些不自在,会微微蹙眉,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次数多了,他也渐渐习惯了那些目光和议论。只要程野在身边,那些外界的声音似乎就变得遥远而模糊,无法再轻易触动他心底的紧张。
他甚至开始学会,在程野又一次因为别人的注视而得意忘形、搂得他太紧时,用手肘极轻地捅一下他的腰侧,换来程野龇牙咧嘴却笑容更盛的表情。
冰封的河流正在缓慢解冻,虽然速度很慢,但春天的暖意,已经真切地渗透了进来。
A大的天空下,那个曾经无声崩坏的少年,终于开始尝试着,一点点地,触摸真实而喧嚣的温度。而那个永远炽热如烈日的少年,则是他世界里,最温暖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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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场边,午后的阳光晒得塑胶地面微微发烫。程野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野球,汗流浃背地坐在场边台阶上,抓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晒得发红的手臂上。
樊潇一屁股坐到他旁边,胳膊肘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坏心眼的笑容,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喂,野哥,可以啊你们俩。”
程野用湿漉漉的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斜他一眼:“啥可以?小爷我哪天不可以?”语气嘚瑟,显然还沉浸在刚才几个漂亮进球的爽快里。
“装!接着装!”樊潇嗤笑一声,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往图书馆的方向瞟了瞟——陈默通常这个时间都在那里,“我是说,跟默哥啊。现在全A大谁不知道你俩是一对?天天形影不离的,腻歪得没眼看。”
程野一听是这事,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却还故意板着脸:“废话!老子的人,不跟着我跟着谁?”
“啧啧,”樊潇摇着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但眼神里的调侃更深了,“光跟着就满足了?就没想点……别的?”他拖长了调子,用手肘又撞了程野一下,笑容变得暧昧起来,“都是男人,懂得都懂。就默哥那长相,那身段……你丫能忍住?”
程野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他猛地拧上矿泉水瓶盖,发出刺耳的“咔哒”声,眼神有些闪躲,粗声粗气地反驳:“滚蛋!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健康的!默哥是你能瞎想的吗?”
“我想什么了我想?”樊潇叫屈,笑容却越发欠揍,“我这不是关心兄弟你的‘□□’生活嘛!你看啊,名分有了,人也天天在身边,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打算……嗯?更进一步?”他挤眉弄眼,最后一个词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更进一步”四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程野心上。
他当然想过。
无数次。在深夜看着陈默安静的睡颜时,在接吻后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颤抖和回应时,在每一个被那双清澈眼睛注视的瞬间……那种想要更彻底地拥有、更亲密地触碰的渴望,像躁动的火焰,时不时就燎烧着他的理智。
但他每次都强行压下去了。
陈默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敏感,脆弱,像一只好不容易才愿意探出触角的蜗牛,外壳依旧单薄。程野再混不吝,也舍不得吓到他。他珍视现在每一个拥抱、每一次牵手、每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觉得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的恩赐。
“你懂个屁!”程野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把那股被勾起来的燥热压下去,语气变得认真了些,“默哥他……不一样。不能急。”
樊潇看着他这副少见的、带着点纠结和认真的模样,倒是收起了几分玩笑的神色,挑了挑眉:“哟,这回还真上心了?打算柏拉图啊?”
“柏拉你个鬼!”程野没好气地踹他一脚,“就是……得等他愿意。他现在这样……挺好。”他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想逼他。”
樊潇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露出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我可提醒你啊,默哥那可是咱们系的宝贝,盯着他的人不少呢,男男女女都有!你别到时候煮熟的鸭子……”
“谁敢!”程野瞬间炸毛,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眼睛都瞪圆了,“老子剁了他!”
“急了急了!”樊潇哈哈大笑起来,跳起来躲过程野挥过来的拳头,“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说真的,野哥,把握好分寸就行。默哥要是哪天真的完全对你敞开了……啧,那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他说完,抱着篮球吹着口哨溜了,留下程野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过,又痒又乱。
樊潇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更进一步”……他怎么可能不想。但他更怕看到陈默惊慌退缩的眼神。
他烦躁地扒拉着头发,仰头看着A大湛蓝的天空,心里暗暗发誓:反正……反正他有一辈子时间等着。等陈默彻底安心,等他自己走过来。
至于那些敢觊觎他家默哥的……程野眼神一凶,捏紧了拳头。
另一边,图书馆里的陈默,莫名觉得后颈微微一凉,从繁复的数学模型里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窗外阳光正好,一切如常。
他并不知道,某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刚刚经历了一场关于“幸福”的深刻思考,并再次坚定了要守护他到底(并暗搓搓剁掉所有潜在情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