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山 第16章 秘境

院内屋檐，水流如注。

门边一人抱剑而立，身板刚毅，他似在假寐，耳朵隐于黑暗在风中微动。

似不放心般，他捏了张符，甩在门板上，指法在空中凌厉快速。

门板逐渐变得虚空，可以看到里面榻上的那一团东西。

不是梦。

一夜无事发生。

晨光熹微，夜雨初霁，檐角尚有残滴如珠，坠在青石上碎成清响。

她推开檀木门，带着草木润泽的微风拂过面颊，心中暗叹蔚然谷风水真是好，有机会真的在这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一辈子。

伸了伸懒腰，蓦地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就立在院中海棠树下，一袭青衫已被晓露浸得微湿，显是立了许久。

四目相对的刹那，明明对方没什么表情，她却感觉他眼底有清浅的涟漪漾开，心中不知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冒出，周今山只觉得心情很不错。

她这人一向是根据心情做事，既然如此，她决定去加入，如果不入世，又怎能扯出内鬼，“我答应去。”

“但是要以我师父的事情为先，而且你不能在钦莱面前暴露我。”

对面的人显示没有想到她睡了一觉突然想通了，眼睫微微一颤。

“好，我答应你。”

昨日慕允泽将两人谈话告诉了师父。

慕容和只说天机城的事情，他会想办法解决。

让他在外面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回去求救。

只是提及周今山身份一事，他叹了口气，又道，“既然是你的选择，那就去做吧，我虽不知她心性如何，但是我相信你。”

“况且你如此相信她，我只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

“而且，你每月······”

“我会注意的，请师父放心。”慕允泽跪在他面前。

慕容和看着慕允泽给他磕了三个头，跟他说“谢师父成全”，表情如此庄重且认真。

他突然想起慕允泽初上山时，小小一个人，眼神中满是戒备和警惕，既不跟人说话，也不主动吃饭，整日缩在角落和暗处，甚至还逃下山几次，一直要找自己的师兄。

却完全不哭不闹。

那会李景让已经飞升，天上地下他怎么能找到。

直到后来，他生了场大病，高烧似乎焚尽了他的念想。

小小身影开始执剑，连最基础的起手式都学得笨拙，却又一遍一遍从天黑到天亮。

那会他就知道，这孩子骨子里的执拗怕是永远无法更改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勤勤恳恳练功，不曾有一丝懈怠，做事也妥帖周全，把自己打磨成最温润最坚韧最令人放心的模样。

即便是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剑道魁首，成为了天机城的定海神针，可是他作为师父一直隐隐约约的担心。

他心中的那片荒芜，因为他的执拗和封闭，似乎并未长出生机，反倒是因为他的强大成为了结界，名为“过往”的凶兽在心中那块万丈狂澜日夜不休地搏杀。

这执拗，如今再一次出现了，用在了别处。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窥见这孩子日后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

他虽然有些不忍，但是也明白这终究是这孩子自己的道，自己的心魔，这跟头必须要亲自摔过才知道。

否则，他难以跨过这坎，又何谈飞升一事呢。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慕允泽回头时，看到背后有人等着他。

————————————

“邱山师妹，我们要先回落墟山安排一下门派的事务，你们可以找一个地方等我们吗？”今越跟周今山并排边走边说。

四人从堂内出来。

周钦莱走在最前。

慕允泽走在最后。

“好啊，那我们去衍州城，那个客栈名字叫？？？什么来着？”周今山歪头朝后看，目光示意慕允泽回答。

跟在后面比她高一头的人平静道，“明月居。”

“哦，对，明月居。”周今山回答道。

“好。”今越递过去一个海螺样式的东西。“我们可以用这个来联络。”

走在前面的周钦莱不耐烦似的回头，凌厉的眼风扫过，挑眉道，“今越，说完了没有？说完快走，我们今天就得赶回去。”

“来了师姐。”今越简单说了几句海螺的用法，将东西匆匆塞进周今山手里快走几步，追上越走越快的周钦莱。

两人剑如流星，拔地而起，倏然远去。

周今山立在原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挠挠头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有点讨厌我们俩？”

慕允泽与她并肩而立，毫无波澜道，“她只是讨厌我。”

周今山疑惑道，“为什么？”

“不知道。”尾音很轻，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仿佛一句说与自己的宽慰。

周今山将海螺塞进他手里，示意他收好，又道：“好吧，反正他们要回落墟山安排门派后续事务，要不然我们先去秘境呆两天？”

慕允泽道：“好。”

————————————

云海在脚下翻涌，慕允泽仿若回家一般，熟门熟路找到了当年误打误撞走进的那处隐秘山林。

落地瞬间，周今山只感觉到空气中浮动着千百种草木吐息，被茂密树林遮盖不见天日的土地带着湿意，冷冽而芬芳。

脚踩在厚积的腐叶中绵软如毯，仿佛每一步都陷在时光的沉寂中。

密林中，光线愈发幽暗，几束天光偶然从树叶缝隙中刺入，照亮旋舞的灰尘和偶然掉落的落叶。

一截残破的碑文半埋在地，碑文已经被岁月啃食的斑驳殆尽，看不出来是哪国文字，只剩余模糊的轮廓。

周今山拍了拍慕允泽的肩膀，夸奖般道，“不错嘛，这么久了，还能准确的找到这里。”

话说于此，两人已经走入雾霭深处来到一处石壁前。

那石壁平淡无奇，看上去只是简单的石头山，立于深山之中。

周今山蹲下去四处察看，掀开交错覆盖的植物，道，“就是这里。”

那洞口极小，仅有半人高，当年两人下山历练时因为妖兽的袭击误打误撞进入，还是周今山拖着受伤无法弯腰的慕允泽进去的。

现如今，慕允泽想要进去，腰似乎弯得更低了。

两人走了数十步，便感觉前方豁然开朗，很快出了狭小的洞窟。

对面却又出现了一个石壁，这个石壁似乎是上古时期遗留的神物，上面爬满了蜿蜒曲折的刻痕文字，周今山曾经查阅过这种文字，不知道是她还没来得及找到，还是宗门内根本就没有记载过，什么信息都没有找到。

这下两人在石壁面前绕来绕去，徘徊了一圈才又找到前进的道路。

周今山指着一个一人高的洞口道：“应该是这个。”

慕允泽不语，只是跟在后面。

听见前面的周今山道：“这么多年，你来过这里吗？”

慕允泽道：“没有。”

他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他进不去。

只要他站在入口处，便能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能量在排斥他。

而周今山却能行动自如。

况且就算他过了第一道石壁之后，无论如何也选不对正确的第二个入口，即便是找到那个看似是入口的山洞，再出来还是原来的位置。

绕来绕去，他最后竟绕出了第一道石壁，然后再也找不到第一个入口。

这样的情况出现了上千次。

可能唯有周今山是有缘人吧，他想。

这世间看似不同，实则就是不公平，他隐隐约约觉得缘分就是天注定，可是他明明挣脱过命运的枷锁。

两人在洞中一前一后。

石洞幽深，道路曲折。

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生异象。

目光所及之处，整个穹窿般的洞顶，被一片柔和的地上银河覆盖，那光芒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流淌、明灭不动，那绝不是任何人力可以创造出来的。

慕允泽下意识看向周今山。

荧光如水中，女孩仰望着，星河早已浸染了她的眸子。

他心里有海浪声。

从前只觉得这万千世界之大，可是就是容不下他想要的人。

可如今，她就站在他身边，格外清晰，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源，透过那身影，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伸出手，温和地跟他说，“过来，小宝。”

他几乎要伸出手了。

“走吧。”周今山收回目光，语言提醒，轻轻抬脚离开。

他意识回笼，默然颔首，轻轻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担心惊扰了这片沉睡的光。

不多时，有明亮的光透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周今山心下一喜，加快步伐，似乎是迫切要走出去，越走越快，身后如影随行的人也越走越快。

一切被甩在身后，一片宽阔的草地出现在面前，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浓郁的绿意相接，她想起那森林深处有个曾经住过神仙的小院子，心中不由得欢喜。

周今山提步便要向那地方跑去，却听见身后人叫住了她，“等一下。”

周今山转身回眸，看到身后的人立于洞窟斑驳的光影下咳嗽了一声，脸色不悦，朝她慢慢伸手，掌心向上，骨节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