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宿舍。
“砰”的一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息。怀里的书和那袋糖炒栗子被她紧紧箍在胸前,像是溺水之人抱着最后的浮木。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肋骨生疼,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
“念禾?你怎么了?”室友被她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样子吓了一跳。
“没……没事,”苏念禾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还带着喘,“外面……外面风太大,冻着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私密的空间里。黑暗和狭窄带来了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糖炒栗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纸袋传到掌心,那诱人的甜香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她想起了他站在街对面的样子,黑色的身影在雪景里那么突兀,那么清晰,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试图冰封的过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巧合?北方的城市这么大,大学城周边小店这么多,偏偏在她常去的这家糖炒栗子店门口?这种概率,微小到让她无法相信。
他是来找她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找他做什么?重温旧梦?还是像在微信上那样,再说一句不痛不痒的“恭喜”或者“照顾好自己”?
荒谬!可笑!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羽绒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冰冷的拉链贴着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可脑海里,那双在暮色雪光中与她相撞的眼睛,却挥之不去。那里面不再是少年时的清澈温柔,也不是分手时的冰冷决绝,而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沉郁的复杂。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下颌线似乎比高中时更加分明,褪去了些许青涩,添了几分冷硬。
苏念禾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些无关紧要的观察甩出脑子。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与她无关了。
可是,心脏深处那不受控制的悸动和尖锐的疼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有关。
她以为自己好了,可仅仅是看到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那些被时间掩埋的委屈、愤怒、不甘,就如同被惊动的兽,在她体内苏醒、咆哮。
她该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可他那一步迈出,以及他最后钉在她背上的目光,都表明他看见了她,清清楚楚。
出去面对他?质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凭什么又来打扰她的生活?
不。她做不到。
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他,没有力气去重复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质问。她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任何答案——无论是敷衍的借口,还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孙小薇发来的消息,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
苏念禾看着那熟悉的名字,指尖颤抖,几乎要忍不住将刚才的遭遇全盘托出。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让远在南方的闺蜜再为她担心,也不想一遍遍去复述那让她难堪又心慌的一幕。
她只是回复:「在宿舍写稿,外面太冷了。」
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枕边。
宿舍里,室友们聊天的声音,看视频的笑声,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膜。她置身事外,感官变得迟钝,唯有心脏失控的跳动和脑海里那个黑色的身影无比清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那袋糖炒栗子渐渐失去了温度,从滚烫变得温热,最后只剩下一点余温。甜腻的香气在狭小的床铺空间里弥漫,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呆了多久。直到宿舍的灯被室友啪嗒一声打开,暖黄的光线透过床帘的缝隙渗进来,她才恍然惊觉,天已经黑了。
“念禾,你不吃饭了吗?我们要去食堂了。”室友在外面问。
“……我不饿,你们去吧。”她闷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脚步声和关门声远去,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念禾慢慢坐起身,掀开床帘。窗外,夜色浓重,路灯将积雪映照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世界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仿佛傍晚时分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可她清楚地知道,不是。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袋已经凉透的糖炒栗子。纸袋被她的汗水微微浸湿,显得有些皱巴巴。
她沉默地打开袋子,拿出一颗。栗子壳已经不再烫手,变得坚硬而冰冷。她用力捏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果肉。
放进嘴里,咀嚼。
凉掉的栗子,失去了刚出锅时的软糯香甜,口感变得有些发硬,甜味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带着淡淡的苦涩。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一颗接一颗,机械地吃着,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要用这冰冷的食物,彻底浇灭心底那不该复燃的、残存的火星,也仿佛在惩罚那个依旧会因为他不争气心跳加速的自己。
直到将一整袋栗子全部吃完,胃里传来沉甸甸的、有些不舒服的饱腹感。
她将空了的纸袋揉成一团,扔进床下的垃圾桶。
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被她备注为全名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很久以前。
她盯着那片空白的界面,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
她想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想质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告诉他:「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打扰我。」
可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有输入。
她只是退出了对话框,将手机锁屏,扔回枕边。
没有任何意义了。
质问、争吵、或者心平气和的谈话,都没有意义。他们之间,早在那年高三的走廊,就已经结束了。
他现在是谁,为什么来这里,都与她无关。
苏念禾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被冰雪覆盖的夜晚。
寒风敲打着窗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时砚之,无论你为何而来。
我的世界,已经不欢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