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降临,仿佛给整个北方城市按下了一个静音键。这已经是苏念禾来北方读书的第三年。
苏念禾站在宿舍楼下,仰起头,任由那些冰凉、轻盈的六角形精灵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丝清醒的刺痛。天地间一片朦胧的洁白,掩盖了秋日最后的斑斓,也暂时覆盖了她心底那片泥泞的回忆角落。
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变成一点微不足道的水渍。就像某些感情,曾经以为璀璨如星辰,最终也不过是掌心一滴冰冷的泪。
那句“不会请我喝喜酒”的玩笑话,依旧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但痛感似乎被这漫天冰雪冻结、麻痹了。她深吸了一口凛冽而清新的空气,感觉肺腑都被洗涤过一般。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准备继续那篇关于雪的散文。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时砚之的影子——不是现在这个模糊的、带着“辰星科技创始人”光环的陌生人,而是那个在高二午后的阳光下,会因为同学起哄而微微红了耳根的少年。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他的影像驱散。她开始敲击键盘,文字却艰涩无比。那些关于雪的纯净、宁静与美好的描述,此刻读来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的内心,远没有窗外那片雪景看起来那么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雪时断时续。苏念禾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上课,去图书馆,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和孙小薇视频聊天,用美食填补内心的空隙。她甚至开始尝试写一个新的故事,一个关于“遗忘”与“新生”的故事,主角是一个在北方雪城里开甜品店的女孩。
她刻意不去想那个星空头像,不去想“辰星科技”,更不去回想咖啡馆里那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她告诉自己,苏念禾,你要向前看,你向往的北方就在脚下,你想要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以为可以安稳度日的时候,掀起波澜。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雪后初霁,天空是一种干净的黛蓝色。苏念禾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关于北方民俗的书籍,准备去校门口那家很有名的糖炒栗子店买点热乎乎的零嘴,然后回宿舍追剧。
冷空气吸入肺里,带着糖炒栗子隐约的甜香。她心情不错,脚步轻快地朝着小店走去。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蒸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诱人。
她低着头,一边踩着脚下干净的积雪,听着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多买一份烤红薯。
就在她快要排到队伍前面时,一种莫名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前面几个人的肩膀,投向了小店另一侧的街道。
然后,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街道对面,一棵落光了叶子、覆着薄薄一层雪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姿挺拔,肩线利落,与周围裹得臃肿的学生们截然不同。他微微仰着头,似乎也在看着这家烟火气十足的小店,侧脸的轮廓在暮色与雪光的映衬下,熟悉到让苏念禾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时砚之。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她学校门口的、不起眼的糖炒栗子店前?
大脑一片空白,怀里的书差点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抱紧。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退去,留下四肢百骸的冰冷。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重新开始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转过头来。
隔着一道不算宽阔的街道,隔着熙攘的人群和氤氲的热气,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苏念禾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错愕,那错愕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转化为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复杂。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北方的寒风刮过,卷起地上一层细雪,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可苏念禾却感觉不到冷,她只觉得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愤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冲撞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哥哥告诉他的?不可能。哥哥都不知道我高中谈的男朋友是他。难道是来找我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无数的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翻滚、炸裂。
她看到他似乎朝着她的方向,微微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苏念禾周身那层无形的、僵硬的壳。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转回了头,不再看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叫嚣着,几乎要跳出来。她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同学的背影,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同学,要多少?”店主热情的声音唤回了她一丝神智。
“一……一份中份的。”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快速付了钱,接过那袋烫手的糖炒栗子,像是握住了一块灼热的炭。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街道对面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如同实质,让她如芒在背。
不能停留。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
苏念禾抱紧怀里的书和栗子,几乎是逃离一般,低着头,快步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学校侧门的方向走去。她不敢回头,一步都不敢停,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糖炒栗子甜腻的香气,却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走得很快,脚步声在积雪的路面上显得有些凌乱。直到拐进校门,将那条街道和那个身影彻底隔绝在身后,她才敢稍微放缓脚步,靠在路边一棵冰凉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怀里的糖炒栗子依旧滚烫,熨帖着她的胸口,却丝毫无法温暖她此刻冰凉的手指和混乱的心。
他来了。
时砚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苦心经营的、平静的北方世界。
在这片她所向往的、纯净的雪景里,他成了一个最不和谐、最让她无法忽视的,冰冷而突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