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汤雨繁过得了无生趣。
天冷不想出门,每天闷在家里发霉,没心情看手机,就裹着毛毯看薛润送的一整套伊坂幸太郎,是她去年的生日礼物。
还有两天到元宵节,汤翎安排汤雨繁和她爹去买食材。
汤雨繁推着购物车,跟在刘建斌身后,兜里手机一震,薛润问她看到班群消息没。
她依言点开微信的折叠消息,找班群。
这群人太能聊,刚毕业那段时间,每次点进去都是99+的未读消息,小红点防不胜防,汤雨繁索性将班群设置免打扰。
再点开,以冯佳沁为首的几人正在热聊,商量去吃涮锅还是烧烤。
往上翻翻,不知谁先起的话题,周末聚聚吃顿饭,大约都是过年走亲戚走得身心俱疲,响应者不少。原本只是约饭,规模逐渐演变成同学聚餐。
汤雨繁回复薛润:不去,太冷了。
薛润秒回:真的不去吗?
11:你想去啊。
润:你去我就去[呲牙]
11:我不确定,看是几号吧。
润:你在家不是很闲吗?
11:得看冷不冷。
冯佳沁在群里聊完,转移战场,又来私信薛润,想让她喊上汤雨繁和黄春煦。薛润干脆建了个女生群,拉了好几位相熟的朋友。
冯佳沁先发了三个转圈企鹅:朋友们,周日一起来聚餐吧。
刘元淑率先回复:去去去。
冯佳沁开心地弹出一个亲亲表情,又艾特剩下几人。
汤雨繁看过天气软件,周日是个晴天,不算太冷,遂回复:去的。
薛润跟了个转圈企鹅。
间隔半个钟,黄春煦在小群里问:沁沁,咱班都有谁去呀?
冯佳沁直接发来截图,又过了五分钟,黄春煦才回复:好的哦,我也去[微笑]
作为前文艺委员,冯佳沁在班里的人缘一顶一好,现在牵头聚会,人在须阳的都去了。
地点定在二高附近的湘菜馆,冯佳沁说他们订了一个大包,靠门最佳的尿遁位置先到先得,都早点来啊。
当日,薛润非要先去汤雨繁小区门口等她,两人再一块过去。
薛骋要开车送,薛润偏不,她好不容易和朋友见次面,这种中小型聚会根本没法敞开聊天,只盼着路上聊一会儿呢——再带上她哥,绝对不行!
天气预报没白看,周日果然是大晴天。
迟到大王薛女士难得准时一回,约的早上九点,她八点半就守在她小区门口,给汤雨繁打电话:“我到啦。”
吓小汤一激灵:“约的不是九点吗?我记错时间了?”
薛润语气哀怨:“我早到一回容易吗。”
汤雨繁最怕别人等她,简单收拾好就匆匆出门,大老远看见薛润站在小区门口,此人穿衣风格一贯要风度不要温度,穿了件深棕色的机车夹克,翻领,脖颈就这么敞着。
一见面,汤雨繁二话没说,先往她脖子上缠了条围巾。
薛润挣扎两下,没挣开:“没那么冷吧。”
“今天零下。”汤雨繁提醒她。
“有太阳啊。”薛润嘴硬道。
说归说,一刮风她还是忍不住抱着膀子搓搓,系紧围巾,“我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卷头发呢,等会儿弄乱我发型怎么办?”
“风一吹照样会乱,”汤雨繁顿了顿,补了句,“乱是你造型里的一部分。”
无愧于她一大早爬起来卷头发,刚到包厢,冯佳沁嘴都张成O形:“你烫头发啦?”
这可给薛润夸高兴了,挑了挑眉:“我自己弄的,弄了一个小时呢,好看吧?”
刘元淑坐在冯佳沁旁边,开口打趣:“润姐,两个月没见怎么又胖了啊。”说着,又和汤雨繁打招呼:“汤汤,坐过来坐过来。”
薛润在汤雨繁旁边坐下,赏了刘元淑一个白眼,“你到底跟谁俩月没见了?”
冯佳沁好奇地问:“你俩放假之前还见过?”
“我俩一个学校。”
“这么好啊,”冯佳沁感慨,“怎么没人跟我考到一个学校。”
“您老还缺朋友啊?”
“大学和高中哪儿一样,”冯佳沁撇撇嘴,“这都一个学期了,我连我们系同学的人名都没认全呢,只认识自己宿舍和隔壁宿舍那点儿人。”
“我也是,”刘元淑深有同感,“我还老看你朋友圈发你们宿舍出去聚餐——这够好的啦。我们宿舍更恐怖。我都稀了个奇了,这学校到底怎么分配的宿舍,能把四个互相不对付的陌生人这么精准地分到一块去。”
几个女孩都笑了。
话音未落,翟远和项一霖推门进来。项一霖扫视一圈,目光定了一下,笑道:“唉哟,我以为我们最早呢。”
冯佳沁怼呛他:“你最早,来最早的人买单。”
“我可不和你抢功啊。”项一霖坐在她们对面,“单买不了,奶茶还是能请一个的。说吧,想喝什么。”
“给我来个大桶水果茶,”刘元淑举手,“小料加满。”
“你喝粥呢。”
“粥养胃啊。”
“能得你,”项一霖见翟远起身要去洗手间,问道,“远哥,你要哪个啊。”
翟远往门口走,随口答:“你看着点,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得嘞。”项一霖点完他俩的,手机放在圆盘上,转到女生那边,“你们都喝什么,随便选。”
刘元淑最先拿到手机:“什么都行?”
“都行。”
“那我真点大桶水果茶了啊。”
“你点呗,”项一霖懒洋洋地说,“只要你喝得完。我盯着你呢啊,不准浪费粮食。”
“要你操心。”
冯佳沁歪着身子看她点单,又拱火:“人还没来齐呢,这是只请我们几个啊?”
“你这招现在不好使了,激将法俗不可耐。”
她笑吟吟,啧了一声,摇头:“什么话啊少爷,那是他们没口福。”
说激将法俗,他不还是照样上套:“请请请,我今天包圆行吧。”
薛润比了个大拇指:“项总大气。”
项一霖见薛润拿手机点单,欲盖弥彰地提前起身,可在包厢里遛上弯了,慢悠悠晃过去。
薛润恰好将手机递给左边的汤雨繁,往后就没人了——他是为了拿回手机才坐过来的,多么天经地义。
这么想着,他拉开凳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你想喝哪个?”
“我和薛润喝一杯就好,”汤雨繁接过手机,递给他,“谢谢。”
递到跟前,项一霖也不好意思硬往人手里塞,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点一个嘛,我请客。”
“她喝茶会失眠。”薛润吃着瓜子。
“奶茶也不行啊?”冯佳沁问,“水果茶呢?”
“不行,可乐都不行,”汤雨繁说,“沾一点儿就睡不着。”
你一言我一语,项一霖这才自然了些。
正聊着,黄春煦和翟远一前一后进来了,翟远还为她挡了下门。
项一霖率先反应过来,朝黄春煦招招手:“春儿,我们点喝的呢,快来选。”
“这么好呀?”黄春煦凑过去看。
“他彩票中奖了。”薛润说。
“中了这个数。”刘元淑比了个八。
她俩一唱一和,哄得黄春煦眼都睁大了:“真的啊!你运气太好了吧!”
被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仿佛此刻兜里掏不出八百万他就罪该万死。
项一霖笑得很无奈:“别骗老实人行吗。”
不说则已,这话既放出去了,那就得人人有份,少了谁都不合适。
项一霖这下算是坐不下去了,跟迎宾似的杵在门口,来一个人他就要说一句:点奶茶啊点奶茶,给你三十秒,喝什么,三十秒倒计时,远哥,掐表。
陆陆续续地坐满了大半个屋子,人一多就有浑水摸鱼的,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装模作样地朝项一霖打招呼:“哎项总,我刚来,刚来。你们这是点喝的呢?我也要。”
项一霖作势要踹他:“还来这招,早读迟到迟出惯性了吧你,把我当老班耍呢。”
那男生刚要回嘴,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嬉皮笑脸一下子收了回去。
项一霖瞥他一眼:“见鬼了你?”
“不是鬼,”男生表情一言难尽,往他身后虚虚地指了两下,“老班。”
项一霖还以为这厮耍他呢,短短嗤笑。
这股不屑的傲气保持不到两秒,扭头正对上身后的徐曲瑛,他吓得差点蹦起来:“哎我操!”
位置靠门的女孩眼尖,看见徐曲瑛,声没收住,大喊起来:“徐老师!”
这一嗓子算是把整个屋子的气氛推到最**,都没想到徐老师会来,刘元淑嗷一声就扑过去了。
徐曲瑛剪了短发,利落又干练,手里还提着包,言笑晏晏,怀里抱着刘元淑,手上拍着冯佳沁,目光挨个扫过屋里的学生,将每个人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眼眶都要红了,就笑着点头。
当初毕业时徐老师都没哭,现在隔了大半年再见面,她眼窝倒浅了不少,当真抹了两下眼,惹得班里几个泪点低的孩子忍不住抽鼻子。
这人才算齐了,服务员开始上菜,汤雨繁从隔壁借了把椅子来。
徐曲瑛正忙着安抚哭成泪人的刘元淑,察觉有椅子搬到自己身后,便道了句谢,抬头才看到是她,徐曲瑛愣了愣,开口问:“现在在学校……还好吗?”
“很好。”面对徐老师小心又关切的目光,汤雨繁笑了下,再次认真回答,“都很好。”
她们彼此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徐曲瑛的眉头明显一松,也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好孩子,真好。”
徐老师拉着刘元淑的手坐下,旁边人七嘴八舌地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呀?老师今天没课吗?
徐曲瑛还没来得及答,项一霖挤过来,邀功似的递来手机:“徐老师,请你喝奶茶。”
“不喝了,不喝了。我在这儿坐坐就走,等会儿还得去看班呢,今天礼拜天,他们晚上就返校了,”徐曲瑛摆摆手,“是佳沁邀请我来的,我想着,这么久没见你们了,怎么说都得过来看看。”
“怎么当我们面儿就急着去看学生啊,”冯佳沁说,“徐姐见新不要旧,我吃醋了啊。”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轻松了些,几个同学附和着,都想让她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徐曲瑛拗不过他们:“行行行,我给你们贾老师发个消息,让他替我看会儿班——就一节课啊,第二节课我们老师要开会,我可必须得回去了。”
项一霖问:“贾老师还是跟您带一个班啊?”
“嗯,就你们下一届。”徐曲瑛拿手机发消息,“班任嘛,反正今天晚上也来学校了,叫他来代一下。”
没一会儿,外卖员的电话打到项一霖手机上,说奶茶到了。
分奶茶环节秩序就好很多,项一霖直接将此重任委以徐老师,她拿一杯念一杯:芋泥布丁,全糖加冰。谁点了芋泥布丁就自己去拿。
徐曲瑛的教师职业精神尤为可贵,念奶茶都能念出以前发卷子的气势——她在讲台上念一个人,该同学上讲台拿一张卷子,底下同学自觉噤声,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单杯发得差不多,剩下十几杯都是一样的,徐曲瑛让项一霖拿去,看谁还没有。
他抱着箱子发了一圈,转到汤雨繁旁边,放了一杯在她手边。
等她错愕地仰起头,他才状似随意地解释:“里面没有茶,可以喝。”
汤雨繁被这一手打得不知所措,点点头向他道谢。薛润抢先一步,插上吸管:“我尝尝先。”
喝了一口,她朝项一霖比了个大拇指,“好喝。”说罢,推销似的递给汤雨繁,“这个好甜,你试试。”
刘元淑苦口婆心地劝:“润啊,别喝了,你真的胖了。”
“少管啊。”薛润翻她白眼。
别说毕业后了,就是毕业前班里也没有聚在一桌吃过饭,热热闹闹的。
热菜上齐,徐曲瑛得回去开会,被冯佳沁拉着拍了张大合照,得以脱身。老师提前离场,这群孩子才敢大着胆子点点儿啤酒。
后半场变成白的啤的混着喝,酒量差的走路都打晃悠,项一霖还想让服务员再上一扎啤的,被翟远制止住。
饭局散场已过九点,餐馆一楼已经没什么人,下一波晚高峰在十点半晚自习下课,这会儿好打车。
薛润和黄春煦相扶着出来,俩二愣子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到对着灌,就差没喝倒了。
汤雨繁一手提了三个包,跟在后面扶着,生怕她俩吐对方一身。
薛润想打电话让薛骋来接,才想起来她哥今天晚班,得了,自己打车回去吧,正好她和黄春煦住得不远,俩人一道回。
拦完车,她也没忘了汤雨繁,大着舌头问:“那你怎么回去啊?”
“我送她回去。”项一霖说。
薛润点点头:“行,你俩结伴回吧。”
汤雨繁将薛润和黄春煦扶上车,提前给司机付了车费,遂嘱咐她们:“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儿打我电话。”
车窗里,薛润朝她摆摆手。
门口只剩几个在等人来接的女孩,多少都喝了酒,大晚上在这儿实在不安全,汤雨繁陪她们等到家里人,这才注意到后面还站着个项一霖——她以为他早走了。
刚想开口,项一霖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没等你啊,我自己想吹会儿风。”
汤雨繁被他打断,索性不就方才未开展的话题往下说:“你家住哪儿?”
“前面路口往南,直走二百米。”他也喝了不少,风一吹,面庞红扑扑,懒懒地笑,“你想送我回去啊?”
“顺路就走一段,不顺路的话,我帮你拦辆出租。”
“顺路,顺路。”
汤雨繁呼吸顿了一瞬,眼没弯,只翘了翘嘴角。
见她笑,项一霖那浸泡在酒精里的混沌大脑才反应过来——他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可就顺路了。
他这酒终于醒了点儿,心说项一霖,别太上赶着了吧你。
两人朝着西边走去,路灯昏暗,暗得几乎看不到影子,偶尔街上驶过夜车,才带来些亮光,足够看清脚下的路。
项一霖不敢扭过脸看她,这样太明目张胆了,只能用余光偷偷瞄,手掌心攥了又攥,心里给自己鼓了几轮劲儿。
他开口:“今天那杯喝的,你好像没喝多少,剩下都叫薛润喝了。”
“还是有茶底,”汤雨繁说,“我喝了的,葡萄味儿浓,很甜。”
听她这么说,项一霖自顾自懊恼起来——当时看名字听着不像茶饮,他就点了,唉,怎么就没多问店员一句呢。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语气放轻松:“你喜欢吗?”
汤雨繁沉默两秒,鼻息轻了些:“我喝不了带茶的饮料,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他心倏地提紧,愣是没眨一下眼。
再隐秘的弦外之音,在聪明人眼里都是行不通的。项一霖知道她听得懂,索性豁出去了,从胸腔里出了口气:“有茶就不行?”
他语速很快,还带着醉醺醺的鼻音,显得迫切,追了两句:“奶茶、果茶、茉莉蜜茶、阿萨姆奶茶——做成什么样都不行?”
汤雨繁点点头。
项一霖仿佛刚找回自己的舌头,一个字一个字,蹦豆似的说得有些艰难:“我以为,上大学之后,你就会慢慢接受去喝这些东西,毕竟、毕竟大家都喝嘛。”
“未来我会不会对它耐受,或者因为需要,去接受它。谁知道呢。但现在的事我起码拿得准——我不会喝这个,它做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喝。”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平静,“不是茶不好喝,只是它不适合我。”
这阵沉默持续得有些久,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我直走,前面就是公交站,”汤雨繁说,“你该过马路了。”
“不用我送你?”
她莞尔一笑:“你先直溜儿到家再说吧。”
这倒是她今晚在他面前最为放松的微笑,没有话里有话的试探与回答,只是朋友间的打趣。项一霖觉得胸腔热乎乎,像贴了个热水袋,蒸得他喉咙眼都发痒。
他轻轻咳了一声,喉咙里的痒意却止不住。伸出右手。
汤雨繁遂看向他。
项一霖没再躲闪,而是端正地看着她,那张被风刮得微红的面孔,和他印象里的小组长没有丝毫变化,安静,认真,直白,不擅和人搭话,但在你为难的时候,就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一声不吭帮你解决掉难题的女孩。
“下次,再有同学聚会,就点没有茶的饮料,”项一霖的声音被风吹得发抖,“我会记得的。”
下一秒,他伸出的手被她握住,素圈戒被风吹得冰凉,挨在他中指第二指节,一触即分。
她面上仍是浅淡到微不可察的笑意,声音很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