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去,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到来了。
开学后不久,学校照例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高考出征”誓师大会。
操场上方悬挂着鲜红的励志横幅,猎猎作响,所有高三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按班级列队,黑压压一片,气氛庄重而肃穆。
大会的一项重要议程,是理科与文科学生代表的出征宣言。
当主持人念出“下面,有请理科班学生代表,高三(二)班黎茉同学发言”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黎茉从理科班的队伍中稳步走出。
她依旧穿着那身蓝白校服,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她走上主席台,站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上千名师生。
那一刻,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操场瞬间安静下来。
梁辛崇站在班级队伍的后面,仗着身高,目光毫无阻碍地、牢牢地锁在台上那个身影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褪色了,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女孩。
黎茉没有拿稿子,她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清越、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一场离别,而是为了一场出征……”
她谈理想,谈责任,谈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当与拼搏。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但每一句话都逻辑清晰,落点精准,蕴含着冷静思考后的巨大力量。她站在那里的姿态,本身就是“笃定”与“优秀”最好的证明。
“……高考,是我们为自己选择的、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座桥梁。它考验我们的知识,更锤炼我们的意志。让我们以笔为剑,不负韶华,在青春的考场上,为自己赢得一个无悔的六月!谢谢大家。”
她微微鞠躬。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理科二班的区域,掌声格外热烈,与有荣焉。
梁辛崇用力地鼓着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黎茉从容地走下主席台。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胸腔里被一种与有荣焉的巨大自豪感和无法言喻的欢喜填得满满的。
看,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理所当然地站在众人仰望的地方。
他身边的张衫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调侃:“崇哥,收敛点,眼睛里的星星都快蹦出来了,晃瞎我了,知道你喜欢人家了。”
梁辛崇这才回过神,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理直气壮地小声回了一句:“我女朋友,我不能看啊?”
张衫整个人傻了:“她?你女朋友?啊!啥时候的事!”
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黎茉回到队伍里的身影,心里软成一片,又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紧接着是文科班第一刘亚丽的发言,同样精彩,但梁辛崇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他收回视线,有些炫耀的语气:“寒假。”
-
二月的粤海,春寒料峭,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进骨子里。
粤海中学宿舍条件有限,没有配备洗衣机,换下来的厚重冬季校服外套成了学生们的一大难题,只能硬着头皮在冰冷刺骨的水房里手洗。
课间,梁辛崇看着黎茉抱着那件明显沉甸甸的脏校服外套,眉头微蹙,忽然伸手,极其自然地把外套接了过来,塞进自己带来的一个干净布袋里。
“给我吧,我帮你洗。”
黎茉愣了一下:“不用,我自己可以。”
“水太冷了,”梁辛崇理由充分,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我皮厚,不怕冻。再说了,”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男朋友帮女朋友洗衣服,天经地义。”
黎茉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确实不太想碰冷水的手,没再坚持,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梁辛崇拎着袋子,心情颇好地晃了晃。
还有些恶作剧的碰了碰黎茉的小马尾。
黎茉说:“幼稚!”
午休时分,男生宿舍的水房里。
梁辛崇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正认认真真地搓洗着那件明显小一号的女生校服外套,动作虽然不算太娴熟,但架势十足。
几个同宿舍的男生端着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那件格格不入的校服,顿时围了上来,脸上带着促狭和好奇。
“崇哥,什么情况?这可不是你的size啊!”
“哟,帮哪个小姑娘洗衣服呢?这么贴心?”
“快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辛崇头也没抬,继续跟领口的污渍较劲,语气坦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嗯,是。”
这么干脆的承认反而让起哄的男生们愣了一下。有人眼尖,看到他将洗好的外套拧干,抖开准备拿去晾时,那衣服的尺寸明显小了一截。
“真是女朋友的啊?谁啊谁啊?哪个班的?”
梁辛崇把湿外套搭在臂弯,拿起盆,朝水房外走去,留下一个轻描淡写却足以在男生宿舍掀起惊涛骇浪的背影:
“我们班的黎茉。”
“卧槽?!”
“黎茉?!那个年级第一的黎茉?!”
“真是她啊!崇哥你可以啊!”
“完了完了,我失恋了……”有个男生开玩笑。
梁辛崇撸袖子,对那个男生说:“你敢喜欢她?”
男生连连求饶:“开玩笑开玩笑。”
林澍森正好端着空盆站在门口,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他看着梁辛崇意气风发地去晾衣服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开了。
梁辛崇则完全没在意身后的哀嚎,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女生校服晾在男生宿舍区的晾衣绳上,看着它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这边也察觉到了不寻常。
唐可清挽着黎茉的胳膊往教室走,小声嘀咕:“茉茉,我发现梁辛崇最近找你找得特别勤啊?以前他也围着你转,但现在感觉……不一样了。”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而且你们老是说悄悄话,别以为我没看见!快说,是不是有情况了?”
黎茉心里一跳,面上维持着镇定:“没有,就是讨论题目。”
“讨论题目需要靠那么近?需要笑得那么……嗯……荡漾?”一旁舍友薛涵也从旁边凑过来,加入盘问行列。
“真的没有。”黎茉试图抵抗,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唐可清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惊呼:“你们……该不会是在一起了吧?!”
黎茉脚步一顿,下意识想否认,可看着唐可清和薛涵两双充满探究和“你休想骗我”的眼睛,她知道瞒不过去了。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嗯。”
“啊啊啊!真的啊!”唐可清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好在及时捂住了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开始的?谁先表白的?快说说细节!”
黎茉被追问得面颊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就……寒假后……没细节,你别问了……”
可唐可清哪里肯放过她,挽着她的胳膊,一路软磨硬泡,问题一个接一个,让黎茉招架不住,心里第一次对“坦白从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校园恋情的甜蜜,似乎总是伴随着被朋友“严刑拷问”的烦恼。
就在黎茉被唐可清追问得面红耳赤、快要招架不住时,宿舍门“哐”一声被猛地推开,带着一阵冷风。
只见秦悦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直接扑到唐可清的床铺上,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唐可清瞬间忘了盘问黎茉的恋情,她立刻坐到床边,轻轻拍着秦悦的背,担心地问:“悦悦?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黎茉也松了口气,趁机从“审讯”中解脱出来,关切地看向秦悦。
秦悦哭了半晌,才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抽噎着说:“是、是宋斐然……他、他……”
“他怎么了?”唐可清急了,“他骂你了?”
“不是……”秦悦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上问他,寒假考虑得怎么样了……他、他说谢谢我的喜欢,但是对不起……他、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空气安静了一瞬。
唐可清和黎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有喜欢的女生了?”唐可清皱起眉,重复了一遍,然后立刻追问,“那他说是谁了吗?哪个班的?我们认识吗?”
秦悦用力摇头,鼻尖都哭红了:“没有!我问了,他不肯说!就说让我别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呜……”
唐可清摸着下巴,开始发挥她强大的推理能力:“不肯说?这就有问题了。按理说,如果真有那么个人,说出来不是更能让你死心吗?他这样含糊其辞……”
她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悦悦,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喜欢的女生’根本就是他编出来的?就是一个拒绝你的借口!免得你继续纠缠,又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伤你面子?”
秦悦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唐可清:“借口?”
“对啊!”唐可清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你想想,宋斐然那种性格,闷葫芦一个,除了学习就是打球,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过!突然冒出来一个喜欢的女生,还神秘兮兮的不肯说是谁,这不合逻辑嘛!”
秦悦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仔细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如果宋斐然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才编出这么个人,那他的拒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至少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而是他用了策略?
“好像……也有可能?”她迟疑着,小声说道,眼泪倒是止住了。
“肯定是这样!”唐可清笃定地点头,搂住秦悦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悦悦,为了一个找借口拒绝你的人哭不值得!我们悦悦这么好,以后肯定能遇到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
秦悦靠在唐可清肩上,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酸涩,但被唐可清这么一分析,那股钻心的难过和挫败感确实消散了不少。
她开始顺着唐可清的思路,琢磨宋斐然编造这个借口的各种可能性。
“那……我还有可能吗?”
唐可清说:“过两天不是有‘春季趣味运动赛’吗,如果他有喜欢的女生或者暧昧对象,那天应该会在场吧,如果没有所谓的女生出现,你就去给他送水。”
“……这能行吗?”
唐可清:“也,也许吧……”
秦悦“啊”地一声,有些崩溃地躺在床上,心想。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但是也没人说喜欢一个人会让人精神失常,难受得要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