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茧 第6章 第 6 章

“我再说一遍，你必须让我去看看！”

林莱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又急又亮，“这都第几天了？你就住在那座老宅子里，和一个陌生男人朝夕相处，我能不担心吗？”

夏菟菟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上还在整理着工作笔记：“莱莱，你真的不用担心。商先生是位真正的绅士，我们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交流。”

“这才更可怕好吗？”林莱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一个三十岁的健康男性，和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居然能做到几乎不交流？这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林莱压低声音：“要么就是有什么隐疾，或者心理问题！”

夏菟菟无奈地叹了口气：“莱莱，商先生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他确实有...一些过去的创伤。但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林莱用坚定的语气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明天我一定要去看看，陆先生已经答应带我过去了。”

“陆先生？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这不重要。明天见，菟菟，我倒要看看这位‘商大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没等夏菟菟回应，林莱就挂断了电话。

夏菟菟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她知道林莱是出于关心，但也担心好友直率的性格会冒犯到商恒景。

第二天清晨，夏菟菟比平时更早到达老宅。商恒景已经在工作室里工作，见到她提早到来，眼中闪过一丝疑问。

“商先生，今天我的朋友林莱可能会来拜访。”夏菟菟轻声解释道，“她就是有点担心我，所以想来看看工作环境。”

商恒景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在平板上打字：

【工作时间不接待访客。】

“我知道，但是...”夏菟菟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林莱的固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和熟悉的说话声。夏菟菟心里一紧，知道是林莱和陆奚川来了。

陆奚川爽朗的声音从前庭传来：“恒景！菟菟！我带客人来了！”

商恒景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大步走向门口。

夏菟菟紧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

前庭里，林莱正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举着相机拍摄庭院的景色。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工装，长发扎成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时尚。

听到脚步声，林莱转过身来，目光直接落在商恒景身上。

那一刻，夏菟菟清楚地看到林莱的眼睛瞪大了，手中的相机也微微下垂——这是她极度惊讶时的习惯动作。

商恒景站在廊下，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整个人清瘦却不显单薄。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无波，却自带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林莱显然被他的外貌震慑住了，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她大步走上前，向商恒景伸出手：“商先生您好，我是菟菟的朋友林莱。”

商恒景看着她的手，没有立刻回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奚川赶紧打圆场：“莱莱是摄影师，正在做一个关于‘守艺人’的专题，所以想来看看。”

商恒景这才微微颔首，但没有与林莱握手，只是在平板上打字：

【工作室不对外开放。】

林莱不以为然地收回手：“理解，但我不是来看工作室的，我是来看菟菟的。”她转向夏菟菟，上下打量着她，“你还好吗？这几天吃住还习惯吗？”

夏菟菟点点头：“我很好，这里的一切都很舒适。”

林莱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又落回商恒景身上：“商先生，恕我直言，您这座宅子虽然雅致，但未免太过冷清了。菟菟性格软，我怕她在这里会感到压抑。”

商恒景的眼神冷了下来，在平板上快速打字：

【夏助理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度假的。】

林莱看着那行字，挑了挑眉：“工作环境也会影响工作状态，不是吗？我看这里连点音乐都没有，整天静悄悄的，正常人都会受不了吧？”

陆奚川赶紧插话：“莱莱，恒景的工作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我当然理解工作需要安静，”林莱不甘示弱，“但适当的放松也是必要的。菟菟本来就是比较内向的性格，如果再整天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担心她会更加封闭自己。”

夏菟菟轻轻拉了拉林莱的衣袖：“莱莱，别说了，我真的没事。”

林莱却不为所动，直视着商恒景：“商先生，我知道您是行业内的顶尖人物，菟菟也很尊敬您。但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有责任确保她的身心健康。”

商恒景的脸色越发冰冷，他在平板上重重地按下一行字：

【如果夏助理感到不适，随时可以离开。】

夏菟菟看到这句话，心里一紧：“不，商先生，我没有感到不适。林莱只是关心则乱，请您不要误会。”

林莱看着商恒景，突然笑了：“商先生，您知道吗？您这种类型的人，在我的圈子里有个特别的称呼。”

陆奚川好奇地问：“什么称呼？”

“禁欲系活化石。”林莱一字一顿地说，“外表完美，气质清冷，拒绝一切情感交流，活得像博物馆里的展品——仅供观赏，不可触碰。”

夏菟菟倒吸一口冷气：“莱莱！”

商恒景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陆奚川赶紧打圆场：“莱莱，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林莱却毫不退缩：“我只是实话实说。商先生，您把自己关在这座漂亮的牢笼里，拒绝与外界的交流，甚至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愿意维持。这不是活化石是什么？”

商恒景紧紧握着平板电脑，指节泛白。夏菟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缓缓地在平板上打出一行字：

【说完了吗？】

林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商恒景继续打字：

【如果你是为了夏助理好，就不该在工作时间打扰她。现在，请离开。】

林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被陆奚川拦住了。

“好了莱莱，你也看到菟菟没事了，我们该走了。”陆奚川半推半劝地把林莱往外带。

林莱回头看了夏菟菟一眼，又看了看商恒景，最终叹了口气：“好吧，菟菟，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送走两人后，庭院里恢复了宁静。夏菟菟忐忑不安地看向商恒景，担心他因为林莱的冒犯而生气。

然而商恒景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远处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夏菟菟，在平板上打字：

【开始工作。】

就这样？夏菟菟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工作室。

整个上午，工作室里异常安静，连往常便签交流的声音都没有。商恒景全身心投入工作，仿佛早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中午休息时，夏菟菟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商先生，关于早上林莱的话...我很抱歉，她只是太关心我了。”

商恒景放下筷子，拿出平板电脑：

【她说的没错。】

夏菟菟愣住了。

商恒景继续打字：

【我确实活成了化石。但这与我无关。】

“与您无关？”夏菟菟不解地问。

商恒景的眼神暗了暗，打字的手势略显沉重：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不评判他人，也希望他人不要评判我。】

夏菟菟看着这行字，忽然明白了什么。商恒景并非不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他只是选择了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理解。”她轻声说，“但林莱有句话说得不对。”

商恒景抬眼看向她，眼中带着疑问。

“您不是不可触碰的。”夏菟菟微笑着说，“文物修复本身就是一种触碰，是通过双手与历史对话。而您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更加温柔。”

商恒景怔住了，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许久，他才缓缓低下头，在平板上打出一个字：

【嗯。】

下午的工作是处理一批新送来的竹简碎片。这些碎片太小，无法用常规方法拼接，需要先进行归类整理。

夏菟菟坐在工作台前，仔细辨认着每一片碎片的纹理和颜色。这项工作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

在她专心工作时，商恒景偶尔会走过来，查看她的进度。有一次，他指着一片碎片，在便签上写下：

【这片应该属于第三号竹简，注意边缘的弧度。】

夏菟菟仔细观察，果然发现那片碎片的弧度与第三号竹简的断裂处吻合。她惊喜地抬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商恒景没有回答，只是又递给她一张便签：

【经验和直觉。】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夏菟菟发现商恒景的判断几乎从不出错。他仿佛能与这些沉默的文物对话，读懂它们的故事。

傍晚时分，工作告一段落。夏菟菟正在整理工作台，手机响起，是林莱发来的消息：

“菟菟，今天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但你那位商先生...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夏菟菟微微一笑，回复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他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放下手机，她看见商恒景站在书架前，正在翻阅一本厚重的古籍。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一刻，夏菟菟忽然觉得，林莱的形容并不完全准确。商恒景不是冰冷的化石，而是深埋地底的珍宝——需要耐心和理解，才能窥见其中蕴含的光芒。

“商先生，”她轻声开口，“明天的工作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吗？”

商恒景从书中抬起头，思考片刻，在平板上打字：

【带一件厚外套，储藏室比较冷。】

简单的一句关心，却让夏菟菟心里一暖。

“好的，谢谢您。”

走出老宅时，夏菟菟回头望了一眼。工作室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而那个被称作“禁欲系活化石”的人，正在灯下专注工作。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有些岛屿，值得慢慢靠近，细细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