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茧 第5章 第 5 章

清晨六点半，夏菟菟已经站在商恒景的老宅门外。她特意提早到达，想要在正式工作开始前再熟悉一下昨天商恒景借给她的笔记。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庭院里的晨露还未散去，竹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让她意外的是，主屋的门已经开着，工作室里亮着灯。

商恒景比她到得更早。

他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正低头观察着显微镜。夏菟菟放轻脚步，不想打扰他，但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头也不回地抬手示意她进来。

夏菟菟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放下背包，换上工作服。当她转过身时，发现商恒景已经将一张便签放在她的工作台上。

【今天开始处理第七至九号竹简。先做表面清理，注意第三简右下方有暗裂。】

字迹依旧苍劲有力，指示明确。夏菟菟点点头，戴上手套和口罩，开始工作。

第七至九号竹简是这批文物中保存状况最差的几枚，表面布满霉斑和污垢，竹质已经出现明显的酥粉化迹象。她小心翼翼地使用软毛刷轻轻扫去表面的浮尘，然后拿起专用的竹签，一点一点地剔除顽固的污渍。

工作室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商恒景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偶尔起身取工具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便签——商恒景会在需要时写下指示，放在她的工作台上；而夏菟菟若有疑问，也会写在纸上递给他。

上午十点左右，夏菟菟遇到了难题。第九号竹简的一处污渍异常顽固，常规方法都无法清除。她犹豫片刻，在便签上写下问题，轻轻放在商恒景的手边。

商恒景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一眼便签，然后走到她的工作台前。他仔细观察那处污渍，随后从工具架上取出一瓶特制的溶剂，用棉签蘸取少量，在污渍边缘轻轻测试。

竹简的颜色没有变化，说明溶剂安全。他这才将棉签递给夏菟菟，示意她继续操作。

夏菟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溶剂涂抹在污渍上，几秒钟后，污渍果然开始软化，她用竹签轻轻一刮，便清除干净了。

她欣喜地抬头看向商恒景，他微微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这种无声的协作持续了整个上午。中午休息时，商恒景依然准备了简单的午餐。今天除了素面和小菜，还多了一碟新鲜的草莓。

夏菟菟有些惊讶，因为昨天陆奚川带来的水果中就有草莓，她随口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是巧合吗？她不敢确定。

午餐时，夏菟菟鼓起勇气开口：“商先生，关于第七号竹简，我发现它的纹理有些特别，似乎不是常见的竹种。”

商恒景放下筷子，拿出平板电脑：

【是湘妃竹，战国时期贵族常用。】

“原来如此。”夏菟菟点点头，“那么它的清理方法是否需要调整？湘妃竹的质地比普通竹简更加细腻。”

商恒景思考片刻，打字回应：

【下午改用超声波雾化清洗，强度调至三档。】

这是夏菟菟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调整工作方案。她不禁微笑：“好的。”

午餐后，他们回到工作室。商恒景亲自设置了超声波清洗设备，然后示意夏菟菟将第七号竹简放入。在等待清洗的过程中，他拿出另一张便签：

【你对材质很敏锐。】

简单的夸奖，却让夏菟菟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谢谢，我只是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商恒景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随即又专注于工作。

下午的工作是修复竹简上的裂纹。这是一项极其精细的工作，需要在显微镜下使用特制的胶水一点点填补裂缝。商恒景示范了一枚竹简的修复过程，他的手法稳定而精准，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轮到夏菟菟尝试时，她的手微微发抖。竹简上的裂缝比头发丝还要细，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在她第三次失败后，商恒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位置。他重新示范，特别放慢了手部的动作，让她看清每一个细节。

“力度要轻，角度要平，像这样？”夏菟菟小声问道。

商恒景点点头，将工具交还给她。

这一次，夏菟菟找到了感觉。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工作，胶水精准地填入裂缝，没有一丝溢出。

“成功了！”她忍不住轻声欢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捂住嘴。

令她意外的是，商恒景并没有表示不满，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但夏菟菟似乎看到，他那总是紧抿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间，极轻微地上扬了一下。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工作室的窗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菟菟正在整理工作台，忽然听见商恒景轻敲桌面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他递来一张便签：

【明天开始文字辨识工作，今晚预习相关材料。】

随之递过来的是一本厚厚的笔记，里面全是关于战国文字的研究心得。

“谢谢您，我会认真看的。”夏菟菟郑重地接过笔记。

商恒景微微颔首，转身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雨越下越大，夏菟菟站在门口，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有些发愁——她没带伞。

正当她犹豫是否要冒雨跑出去等车时，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递到了她面前。

她惊讶地回头，看见商恒景站在身后，手中拿着那把伞。他示意她接过，然后在平板上打字：

【明天带回来即可。】

“谢谢您。”夏菟菟接过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撑着伞走出老宅，夏菟菟回头望了一眼。工作室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商恒景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

坐在回程的车上，她翻开那本笔记。里面不仅有关战国文字的详细解析，还有商恒景亲手绘制的字形演变图，笔触精细，解析透彻。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行小字：

“文物不会说话，但它们的故事值得被倾听。——商恒景”

看着这行字，夏菟菟忽然明白了商恒景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在无声的文物中，他找到了与世界的连接方式。

而今天，在这无声的协作中，她也找到了与他沟通的桥梁。

雨点敲打着车窗，夏菟菟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明天的文字辨识工作，她已经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