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茧 第7章 第 7 章

清晨七点整，夏菟菟推开工作室的门，发现商恒景已经端坐在工作台前。晨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他本就清冷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

“早上好，商先生。”她轻声问候，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商恒景从工作中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微微颔首。他递来一张便签，字迹比往日略显潦草，仿佛是在某种心绪不宁的状态下写就的：

【今日继续第五组竹简的拼接，重点核对第三、第七简的接缝处。】

夏菟菟点点头，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准备工具。今天的工作是昨日拼接的延续，需要将已经初步拼接的竹简进行精细调整，确保每一条接缝都严丝合缝。

工作室内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有竹简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夏菟菟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很快就沉浸在竹简的世界里。这些沉默的竹片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道纹路都在诉说着千年前的故事。

约莫一小时后，她需要取用放置在商恒景工作台旁的特制胶水。当她走近时，一阵极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菟丝子护手霜的清雅花香，淡而不腻，似有若无。

商恒景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一枚极其脆弱的竹简，全神贯注。然而当那缕香气飘近时，夏菟菟清晰地看见他的手微微一顿，那个动作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确实存在。

她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他的工作。取到胶水后，她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心里却泛起一丝涟漪。这是她第三次注意到商恒景对这个气味的异常反应了。

午休时分，钟点工阿姨准备了清淡可口的素斋。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用着午餐。夏菟菟注意到商恒景今日吃得比平时更慢，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窗外，似乎有什么心事。

“商先生，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她小心地问道。

商恒景摇摇头，放下筷子，拿出平板电脑。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打字：

【你换了护手霜？】

夏菟菟微微一怔：“没有啊，还是昨天那款菟丝子的。”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闻了闻，“是不是味道太浓了？那我明天换一款。”

商恒景立刻摇头，打字的速度快了些：

【不必。】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

【味道很特别。】

夏菟菟看着他这番少有的解释，心里升起一丝暖意：“这是我妈妈特制的。她说菟丝子虽然看起来柔弱，却能顽强地攀援生长，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精神。而且它的花香清而不艳，很适合修复师这种需要静心的工作。”

商恒景凝视着平板电脑上的字，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那些文字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回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对夏菟菟轻轻颔首，却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的工作是处理一批新到的竹简碎片。这些碎片细小如指甲，需要极高的耐心才能完成分类。夏菟菟坐在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辨认着每一片碎片的纹理和颜色。

在她专心工作时，商恒景偶尔会走过来查看进度。有一次，他指着其中一片碎片，在便签上写下：

【此片应属第九简，注意其边缘的锯齿状裂痕。】

夏菟菟仔细观察，果然发现那片碎片的裂痕与第九号竹简的缺损处完美吻合。她惊喜地抬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么细微的特征都能记住。”

商恒景没有回答，只是又递给她一张便签：

【熟能生巧。】

就在这时，夏菟菟伸手去接便签，那股淡淡的菟丝花香再次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商恒景的手指微微一顿，便签险些从指间滑落。他迅速稳住动作，但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夏菟菟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开始确信，商恒景确实对她身上的香气有着特别的反应。

傍晚时分，陆奚川不请自来。他一进门就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今天工作室里怎么有股特别好闻的花香？昨天我就注意到了，今天更明显了些。”

夏菟菟的脸微微发烫：“是我的护手霜的味道。”

陆奚川凑近了些，夸张地深吸一口气：“菟丝子的香味？真特别，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他转向商恒景，促狭地眨眨眼，“恒景，你觉得呢？这香味是不是让你这死气沉沉的工作室都活过来了？”

商恒景冷冷地瞥了陆奚川一眼，在平板上打字：

【聒噪。】

陆奚川不以为然地笑了：“别这么冷淡嘛。说正经的，我是来告诉你们，博物馆那边希望下周能来看看修复进度，特别是那枚记载特殊祭祀仪式的竹简。”

商恒景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个消息不太欢迎。

夏菟菟理解他的顾虑，轻声问道：“能不能再推迟一段时间？那枚竹简的拼接才完成一半，而且有些文字还需要进一步辨识。”

陆奚川耸耸肩：“我已经尽量帮你们推了，但馆方很重视这个发现，说是可能改写对西汉早期宗教仪轨的认识。他们答应只派两位资深研究员过来，不会打扰太久。”

商恒景沉思片刻，在平板上打字：

【下周五，只准两人，不超过一小时。】

“成交！”陆奚川爽快地应下，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林莱托我问问，她能不能也跟着过来？她说想记录一下文物修复的过程，保证不打扰工作。”

商恒景立刻摇头，态度坚决。

夏菟菟连忙打圆场：“莱莱那边我会跟她解释的。工作室确实不适合太多人来访。”

陆奚川离开后，工作室恢复了宁静。商恒景走到那枚记载特殊祭祀仪式的竹简前，神情凝重。夏菟菟也跟了过去，两人并肩站在工作台前，专注地研究着竹简上的文字。

那股淡淡的菟丝花香再次萦绕在两人之间。

这一次，商恒景没有避开，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夏菟菟注意到这个变化，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商先生，”她轻声开口，打破沉默，“这枚竹简上的‘燎祭’二字，是不是指那种露天焚烧祭品的仪式？”

商恒景点点头，拿起笔在便签上写道：

【西汉早期特有的祭天仪式，后世逐渐消失。此简记载的流程颇为特别。】

他的笔迹比平时流畅许多，仿佛心情也随着那缕花香变得柔和。

夏菟菟仔细端详着竹简上的文字：“这里提到‘以青圭礼东方’，是不是说明这个仪式与方位祭祀有关？”

商恒景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快速写下：

【观察细致。此仪式应含五方祭祀，与传统天帝祭祀有别。】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借着便签交流，不知不觉就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夏菟菟几次俯身细看竹简上的文字，那股菟丝花香便一次次地飘散开来。而每一次，商恒景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神变得柔和，仿佛被那香气带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傍晚的工作结束后，夏菟菟正在整理工作台，商恒景却突然递来一张便签：

【明日起，你负责主导所有竹简的拼接工作。】

夏菟菟惊讶地看着他：“全部？可是有些竹简的破损很严重，我怕...”

商恒景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推辞，又递来另一张便签：

【你的手法已经足够精细。我相信你。】

这简短的几个字让夏菟菟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商恒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对她的信任。她郑重地点头：“谢谢您，我会尽力的。”

商恒景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在那一瞬间，夏菟菟仿佛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走出工作室，夏菟菟在廊下遇见了正在擦拭栏杆的钟点工阿姨。

“夏小姐今天工作到这么晚？”阿姨笑着打招呼，“商先生最近心情好像不错，今天特意嘱咐我买些新鲜水果备着，说是给你补充体力。”

夏菟菟愣了一下：“商先生真的这么说？”

“是啊，他还特别问了哪种水果对眼睛好，说是你们整天看那些小字，很伤眼睛。”阿姨压低声音，“我在商先生这里工作三年了，从没见他这么关心过人。”

夏菟菟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阿姨的话，心里泛起一阵暖意。那个总是清冷自持的商恒景，竟然会默默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股淡淡的菟丝花香依然萦绕在指尖。忽然间，她明白了什么。

也许，改变就像这若有若无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而当人们察觉时，它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次日清晨，夏菟菟特意提早到了工作室。让她意外的是，商恒景竟然比她到得更早，而且已经开始了工作。

“商先生早。”她轻声问候。

商恒景从工作中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往常稍长。他微微颔首，递来一张便签：

【今日降温，记得添衣。】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夏菟菟心里暖融融的。她点点头：“谢谢您提醒。”

工作室内，那股熟悉的菟丝花香再次弥漫开来。这一次，商恒景没有片刻的迟疑或停顿，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手中的工作，仿佛这香气已经成为了工作室里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夏菟菟注意到，今天的工作台上多了一个小巧的加湿器，里面飘出淡淡的蒸汽，让空气保持湿润——这是为了保护那些脆弱的竹简。而加湿器旁，放着一罐熟悉的陶瓷护手霜。

她的心轻轻一动，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动了。

改变，确实正在发生。就像春日的菟丝花，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爬满了整座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