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茧 第4章 第 4 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为西山披上一层金纱。夏菟菟站在研究所门口，手里紧握着那张写有地址的便签，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正式以“特别助理”身份前往商恒景老宅工作的第一天。昨晚她几乎没睡好，脑海里反复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情景——那座传说中的老宅究竟是什么样子？商恒景在完全私人的空间里会不会更加难以接近？

“菟菟，这么早就要出发了？”周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关切的笑意，“放轻松点，商先生虽然性格特别，但在专业上从不亏待后辈。”

夏菟菟转过身，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就是有点紧张。”

“记住，你是我们所里最有潜力的新生代修复师，相信自己。”周老师拍拍她的肩，“对了，所里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司机会送你过去。下午陆先生会去接林莱，她不是说要去看你吗？”

提到好友，夏菟菟的心情轻松了些：“是的，莱莱说一定要亲眼看看我工作的地方。”

坐上研究所的专车，夏菟菟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包里除了工作用品，还装着妈妈非要她带上的自制小点心和林莱塞给她的“应急零食”。

当车子驶入西山区域，周围的喧嚣渐渐被宁静取代。茂密的树林掩映着几处零星的宅院，远离了城市的车水马龙。

“就是前面那座白墙灰瓦的老宅了。”司机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院落说道。

夏菟菟顺着方向望去，心头微微一震。

那座老宅比她想象中更加古朴雅致，却也更加孤寂。院墙高大，墙面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仿佛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车子在门前停下，夏菟菟道谢后下了车。她站在门前，犹豫着是该敲门还是该按门铃——门上并没有明显的门铃装置。

就在她抬手准备敲门时，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商恒景站在门内，依旧是简单的白衣黑裤，神情清冷。他看了一眼夏菟菟，侧身让出通道。

“早上好，商先生。”夏菟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商恒景微微颔首，递给她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便签：

【跟我来。】

夏菟菟跟着他走进宅院，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前庭不大，但布置得极为精致，青石板小路蜿蜒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竹林，角落里有一口古井，井边的石台上放着几个陶罐，罐中种植着不知名的花草。

最让她惊讶的是庭院中央的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摆着一套石桌石凳，桌面上刻着棋盘，几枚棋子散落其上，仿佛主人刚刚在此对弈。

整座宅院静谧得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鸟儿的啁啾。

商恒景带着她穿过前庭，来到主屋。屋内的陈设简洁得近乎寡淡，木质家具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他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示意夏菟菟进去。

这就是他的工作室。

夏菟菟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个工作室比她想象中更加专业，也更加......有人气。

朝南的整面墙都是落地窗，阳光充沛地洒进来，照亮了室内的一切。靠墙立着高大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和资料。中央的工作台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修复工具，有些她认识，有些则从未见过。

最吸引她的是靠窗的那个特制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几枚正在进行修复的竹简，旁边是显微镜和各种精细工具。一切都井井有条，但又明显有着频繁使用的痕迹。

“这里真好。”她情不自禁地轻声赞叹。

商恒景看了她一眼，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另一张便签：

【你的工作区在那边。】

他指着一个稍小但同样设备齐全的工作台。台面上已经放好了一叠资料和一套全新的工作服。

夏菟菟点点头，放下背包，换上工作服。当她转过身时，发现商恒景已经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戴上了手套和口罩，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轻轻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翻开那叠资料。里面是竹简修复的详细流程和注意事项，还有几篇相关的文献，重点部分都用细心的笔迹做了标注。

看来，商恒景早已为她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工作室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只有工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夏菟菟很快沉浸在工作中，按照流程开始处理分配给她的那部分竹简。

这些竹简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有些已经酥化到几乎一碰即碎的程度。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执行每一个步骤。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脖颈酸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工作了近两小时。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抬眼看向商恒景。

他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竹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专注的光芒，修长的手指稳定而精准地操作着细小的工具。

夏菟菟忽然想起林莱说过的话——“他活成了一座孤岛”。

但现在看来，这座孤岛并非荒芜。它有它的秩序，它的美丽，它的坚守。

中午时分，商恒景放下工具，示意休息。他站起身，走向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两碗素面和几碟小菜。

两人在工作室旁的小餐厅里默默用餐。夏菟菟注意到，今天的菜肴比上次丰富了些，还多了一碟清脆的凉拌黄瓜。

“很好吃。”她轻声称赞，“是您做的吗？”

商恒景摇摇头，在平板上打字：

【钟点工准备的。】

原来这座宅子里还有其他人出入，夏菟菟暗暗想着。这让她对商恒景的封闭生活有了新的理解——他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只是选择了最有限的社交。

午餐后，他们回到工作室继续工作。下午的工作是处理一批霉变严重的竹简，需要在特定的湿度和温度环境下进行。

商恒景示范了处理方法后，将其中两枚交给夏菟菟尝试。她小心翼翼地操作，但在使用一种特殊溶剂时，力度稍大，竹简表面的一小块区域颜色突然变深。

“糟糕...”她轻声惊呼，心脏猛地一跳。

商恒景立刻走过来，仔细检查那枚竹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让夏菟菟更加紧张。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她内疚地说。

商恒景没有回应，只是拿起工具，迅速进行补救。他的动作又快又准，很快就控制住了情况。然后他转向夏菟菟，在平板上打字：

【看仔细。】

他放慢动作，重新演示了整个流程，特别强调了使用那种溶剂的注意事项。夏菟菟认真观察，不敢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再试一次。】他递给她另一枚竹简。

这次，夏菟菟成功完成了处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商恒景轻轻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这个小插曲让夏菟菟更加敬佩商恒景的专业素养。他没有责怪她的失误，而是用实际行动教导她如何改正。这种教学方式冷静而有效，非常符合他的性格。

下午三点左右，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商恒景抬起头，眉头微皱，显然这不是他预期的访客。

不一会儿，陆奚川爽朗的声音从前庭传来：“恒景！菟菟！我带着你们的客人来了！”

夏菟菟惊讶地站起身，看见陆奚川领着林莱走进工作室。林莱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工装，背着相机包，一进门就好奇地四处打量。

“莱莱？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夏菟菟迎上前。

“陆先生说今天下午有空，就提前来接我了。”林莱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工作台前的商恒景，“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商大师？比我想象中还要...”

她的话没说完，但夏菟菟知道好友想说什么。商恒景确实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气质，那种清冷孤高的感觉，在工作室的环境下更加明显。

商恒景站起身，对陆奚川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陆奚川立刻举起双手：“别瞪我，是林小姐说担心菟菟，非要早点来看看。”

林莱大方地走上前，向商恒景伸出手：“商先生您好，我是菟菟的朋友林莱，是一名摄影师。”

商恒景看着她的手，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握了握，很快松开。他拿出平板电脑：

【工作室不接待访客。】

林莱不以为意地笑笑：“理解理解，我就是来看看菟菟工作环境怎么样，马上就走。”她转向夏菟菟，压低声音，“这地方真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你习惯吗？”

夏菟菟点点头：“挺好的，很适合专心工作。”

陆奚川在工作室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恒景，你这儿还是老样子，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商恒景快步走过去，从他手中拿回书，仔细地放回原处，然后瞪了陆奚川一眼。

“好好好，我不乱动你的东西。”陆奚川无奈地举手投降，“说真的，你们两个工作狂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带了新鲜的水果。”

商恒景摇头，在平板上打字：

【工作时间内。】

林莱拉了拉夏菟菟的衣袖，小声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客气了。要是别人在他的工作室里这么大呼小叫，早就被赶出去了吧？”

夏菟菟忍不住笑了。确实，商恒景虽然明显不悦，但并没有真的发怒。这对一向注重工作环境的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容忍。

陆奚川最终说服商恒景休息十五分钟。四人移步到庭院中的石桌旁，陆奚川拿出带来的水果和点心。

“菟菟，你这几天跟着商大师学习，感觉怎么样？”林莱一边问，一边悄悄调整相机角度，试图捕捉商恒景的侧影。

商恒景立刻察觉，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她。

林莱讪讪地放下相机：“抱歉，职业习惯。”

夏菟菟接过话头：“商先生教了我很多，这些竹简的修复难度很大，但我学到了不少新技术。”

陆奚川咬了一口桃子，含糊不清地说：“恒景可是很少亲自带人的，菟菟你很有天赋啊。”

商恒景沉默地喝着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商恒景站起身，示意工作继续。陆奚川识趣地拉着林莱告辞。

“我晚点再来接你。”陆奚川对夏菟菟说，“恒景，别工作得太晚。”

林莱临走前拥抱了一下夏菟菟，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相信我，我的摄影师直觉从不出错。”

夏菟菟脸红了一下，轻轻推开好友：“别胡说。”

送走两人后，工作室恢复了宁静。夏菟菟重新投入工作，但心里却因为林莱的话泛起一丝涟漪。

商恒景看她的眼神真的不一样吗？她不敢确定。但能确定的是，她越来越适应这座“孤岛”的节奏，也越来越理解它的主人。

傍晚时分，工作告一段落。夏菟菟整理好工作台，一抬头，发现商恒景正站在书架前，似乎在寻找什么资料。他伸手去够最高层的一本书，但差了一点距离。

夏菟菟下意识地走上前：“需要帮忙吗？”

商恒景摇摇头，踮起脚再次尝试。就在这时，夏菟菟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像是古木和书卷混合的味道，来自于他。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商恒景。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唇形优美但总是紧抿着。他的皮肤很白，是长期待在室内的那种白皙，但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商恒景终于拿到了那本书，低头时发现夏菟菟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怔。

夏菟菟慌忙后退一步：“对不起，我...”

商恒景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翻开书，找到需要的章节，然后将书递给她：

【这篇文献对竹简的碳化处理有详细论述，你可以看看。】

夏菟菟接过书，注意到书页间夹着几张手写笔记，字迹工整有力。

“谢谢您。”她轻声说。

商恒景微微颔首，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示意今天的工作结束。

夏菟菟抱着那本书，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一天的相处中，她似乎真的推开了那座孤岛的门，窥见了一角其中的风景。

当陆奚川的车声再次在门外响起时，夏菟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商恒景送她到前庭，在平板上打字：

【明天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夏菟菟心里一暖。

“明天见，商先生。”

走出老宅的大门，夏菟菟回头望了一眼。夕阳下的宅院静谧而美丽，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而她，已经成为这幅画中的一部分。

陆奚川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着问：“怎么样？第一天在孤岛工作的感觉如何？”

夏菟菟微微一笑：“它不是孤岛，只是一座特别的花园。而我很幸运，被允许进入其中。”

陆奚川惊讶地挑挑眉，随即笑了：“看来恒景找对人了。”

车子驶离老宅，夏菟菟望着后视镜中越来越远的白墙灰瓦，心中明白，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和那座宅院，以及它的主人，产生无法割舍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