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茧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日子，夏菟菟完全沉浸在竹简修复的世界里。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来到工作室，准备好一天工作所需的材料和工具。商恒景依然沉默，但两人之间的工作默契却与日俱增。

这天早晨，夏菟菟正在整理超声波实验的数据，手机突然响起。是周老师的来电。

“菟菟，有个重要消息。”周老师的声音透着兴奋，“国际简帛学研讨会下个月在北京召开，主办方看到了你们竹简修复的初步成果，特意发来邀请，希望你和商先生能做一场联合报告。”

夏菟菟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联合报告？但是商先生他...”

“我知道商先生的情况特殊，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这批竹简的修复成果相当惊人，特别是你们创新的加固方法，学界都很关注。”

夏菟菟抬眼望向工作室的方向，商恒景正低头工作，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专注。

“我需要和商先生商量一下。”她谨慎地回答。

挂断电话后，夏菟菟在工作室门口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商恒景抬起头，用目光询问她的来意。

“商先生，刚才周老师来电话，说国际简帛学研讨会邀请我们做联合报告，介绍竹简修复的成果。”她轻声说道，同时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

商恒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在平板上快速打字：

【拒绝。你代表研究所去即可。】

夏菟菟看着那几个冰冷的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勇气：“可是这个项目是您主导的，成果也应该由您来展示。而且...”她顿了顿，“学界很多人都很关心您的近况。”

商恒景的眼神骤然变冷，他站起身，在平板上重重地按下一行字：

【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这是商恒景第一次对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悦。夏菟菟怔在原地，看着他将平板电脑扔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午餐时，商恒景没有出现。夏菟菟独自坐在小餐厅里，心情复杂地搅拌着碗里的饭菜。她理解商恒景对过往的回避，但同时也为他的才华被埋没而感到惋惜。

下午的工作氛围明显变得僵硬。商恒景全程冷着脸，除了必要的指令外，不再有任何交流。夏菟菟也识趣地保持沉默，专心完成手头的工作。

傍晚时分，陆奚川突然到访。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怎么了这是？”他压低声音问夏菟菟，“恒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夏菟菟简单解释了研讨会邀请的事。陆奚川了然地点头：“这事啊...确实触到他的痛处了。”

“三年前的事，跟这个有关吗？”夏菟菟忍不住问道。

陆奚川叹了口气：“恒景出事前，是各种学术会议的常客。他是当时最年轻的专场报告人，风头无两。那场事故后，他就再也不肯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夏菟菟若有所思：“所以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聪明。”陆奚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晚餐时，商恒景依然没有出现。陆奚川亲自端着餐盘去敲他工作室的门，好说歹说才让他开了门。

夏菟菟坐在餐厅里，能隐约听见陆奚川的劝说声：“...菟菟也是好意，你何必对她发脾气...好歹吃点东西...”

过了一会儿，陆奚川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回来了，无奈地摇头：“还是老样子，一不高兴就不吃饭。”

夏菟菟突然站起身：“我再去试试。”

不等陆奚川阻止，她已经端起餐盘，走向工作室。

门没有锁。她轻轻推开门，看见商恒景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而孤寂。

“商先生，您多少吃一点吧。”她将餐盘放在工作台上，“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

商恒景没有回头。

夏菟菟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关于研讨会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擅自替您做决定。”

窗前的背影微微一动。

“但是，”她继续说道，“我认为您的成果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即使您不愿意亲自出席，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展示这些成果。”

商恒景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夏菟菟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修复文物不只是为了保存实物，更是为了传承知识和文化。如果我们的方法能够帮助更多类似的文物得到更好的保护，为什么不分享出去呢？”

商恒景沉默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平板电脑：

【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夏菟菟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您的才华，您对文物的热爱，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要让过去的事情阻碍您继续前进？”

商恒景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他快速打字：

【出去。】

夏菟菟咬了咬唇，没有移动：“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些。但是作为您的助手，作为同样热爱文物修复的人，我真的希望看到您的才华不被埋没。”

说完这些，她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门外，陆奚川一脸担忧地等着她：“怎么样？”

夏菟菟摇摇头：“他还是不肯吃。我说了些可能越界的话，他让我出来。”

陆奚川拍拍她的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敢于对他说这些话，换了别人，早被他吓跑了。”

那天晚上，夏菟菟辗转难眠。她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太过冒失，是否伤害了商恒景敏感的心。深夜十一点，她终于忍不住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

经过工作室时，她惊讶地发现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商恒景还在工作。

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回应。她正要离开，门却突然开了。

商恒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他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夏菟菟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他：“我看您晚上没吃什么，就热了杯牛奶。有助于睡眠。”

商恒景愣了一下，没有接。

“我放在这里了。”夏菟菟将杯子放在门边的小几上，“晚安，商先生。”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平板电脑的提示音。她回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

【谢谢。】

这是商恒景第一次对她道谢。夏菟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客气。”

第二天清晨，夏菟菟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工作室，却发现商恒景已经在工作了。更让她惊讶的是，工作台上放着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商恒景将文件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那是一份详细的研讨会参会方案。商恒景不接受现场报告，但同意录制视频报告，并由夏菟菟代表出席，现场回答疑问。方案中还附带了报告内容的详细大纲。

夏菟菟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商恒景：“您同意了？”

商恒景轻轻点头，在平板上打字：

【按这个方案回复周主任。视频录制下周开始准备。】

夏菟菟欣喜地点头：“好的！我会认真准备的！”

商恒景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神微微柔和。他转身回到工作台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仿佛刚才的交流再平常不过。

但夏菟菟注意到，他今天选择的第一个工作项目，是她最感兴趣的竹简文字辨识部分。

接下来的日子，老宅里的工作节奏明显加快。除了日常的修复工作，他们还要准备研讨会的报告内容。商恒景对视频录制的要求极高，每一个镜头，每一句解说词都要反复推敲。

这天下午，他们正在录制竹简清理过程的特写镜头，夏菟菟的手机突然响起特别的铃声。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对商恒景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出工作室接听。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连工作室内的商恒景都能隐约听到一些片段：“...菟菟，你什么时候回来？研究所这边...项目...急需你...”

夏菟菟压低声音回答：“王主任，我现在真的走不开...商先生这边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夏菟菟的眉头越皱越紧：“我知道所里很重视那个项目，但是...好吧，我再考虑一下。”

挂断电话后，她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才重新回到工作室。

商恒景用目光询问她是否遇到了麻烦。

“没什么，研究所那边有点事情。”她勉强笑了笑，重新投入工作。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夏菟菟明显心不在焉。在操作一个精细的清理步骤时，她的手罕见地抖了一下，险些损坏竹简表面。

商恒景立刻按住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工具。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夏菟菟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对不起，我走神了。”

商恒景在平板上打字：

【今天到此为止。你去休息。】

“我真的没事...”她试图辩解。

商恒景的眼神不容置疑：

【现在就去。】

夏菟菟只好放下工具，离开了工作室。

她回到房间，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刚才的电话是研究所王副主任打来的，所里接了一个重要的青铜器修复项目，指名要她参加。如果接受这个项目，她就必须提前结束在商恒景这里的工作。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王副主任。夏菟菟叹了口气，接起电话：“王主任...”

“菟菟啊，考虑得怎么样了？”王副主任的声音很急切，“这个项目很重要，甲方点名要你参与。而且对你将来的职称评定也很有帮助。”

夏菟菟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竹林：“可是商先生这边的项目还没结束，竹简修复才进行到一半...”

“那边可以让别人接手嘛。再说了，商恒景那个人那么难相处，你在他那里不是受罪吗？”

“商先生其实人很好，只是不太善于表达。”夏菟菟下意识地为他辩护，“而且我在他这里学到了很多...”

“那你就是不同意回来了？”王副主任的语气明显不悦，“菟菟，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关系到你前途的大事。”

夏菟菟握紧手机，内心挣扎不已。就在这时，她看见商恒景从主屋走出，站在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投下孤独的影子。

不知为何，那个画面让她心中一紧。

“王主任，对不起。”她轻声却坚定地说，“商先生这边的项目我不能半途而废。请您另找他人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最后传来一声叹息：“好吧，既然你决定了。不过菟菟，你要记住，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

挂断电话后，夏菟菟在窗前站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晚饭时间，夏菟菟走进小餐厅，惊讶地发现商恒景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更让她惊讶的是，桌上还放着一小碟她最喜欢的桂花糖藕。

商恒景示意她坐下，在平板上打字：

【研究所找你有事？】

夏菟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个新项目，想让我回去参加。”

商恒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变得深沉：

【你应该接受。那里的发展机会更好。】

“但是竹简修复还没完成...”夏菟菟轻声说，“而且，视频报告也需要我们一起准备。”

商恒景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找别的助手。】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夏菟菟的心。她放下筷子，直视着商恒景：“商先生，您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吗？”

商恒景摇摇头：

【你做得很好。正因如此，你不该被困在这里。】

“我没有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里。”夏菟菟的语气难得地强硬，“我喜欢这份工作，珍视向您学习的机会。而且...”她顿了顿，“我认为我们的合作很有成效，为什么要中途换人？”

商恒景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许久，他才在平板上缓缓打出一行字：

【这是你的决定？】

“是的。”夏菟菟坚定地点头，“我想留下来，完成竹简修复的工作。”

商恒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碟桂花糖藕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夏菟菟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对商恒景而言，这已经是一种认可和挽留。

晚饭后，夏菟菟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视频报告的解说词。工作到一半，她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是商恒景发来的。附件是一份修改过的报告大纲，在几个专业性较强的部分都做了详细批注，显然是考虑到她可能需要现场解答疑问。

邮件正文依然简洁：

【重点看标红部分。有问题随时问我。】

夏菟菟回复了感谢的邮件，然后继续工作。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商恒景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将笔记本递给她，在平板电脑上打字：

【这是我以前的笔记，关于竹简文字辨识的部分，可能对你有帮助。】

夏菟菟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示，记录着商恒景多年来在竹简研究上的心得。这样的笔记，对任何一个研究者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这太珍贵了...”她喃喃道，“您真的愿意借给我看？”

商恒景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平板上打出一行字：

【谢谢你的决定。】

然后不等夏菟菟回应，他就快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夏菟菟抱着那本笔记本站了很久，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她明白，对商恒景而言，能够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敞开心扉。

那一夜，她几乎通宵未眠，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商恒景的笔记。那些详尽的记录和深刻的见解，让她对这位沉默的大师有了更深的了解。在专业领域，他不仅才华横溢，更有着严谨的态度和开阔的视野。

清晨五点，天色微亮，夏菟菟终于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庭院里，晨雾缭绕，竹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她看见商恒景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像往常一样开始晨间的散步。

不同的是，这一次，当他抬头看见站在窗前的她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夏菟菟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商恒景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去。但夏菟菟似乎看见，他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了些许，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也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座安静的老宅里，修复工作仍在继续，两颗心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又拉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