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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女士。我很早就注意到她了,单薄清瘦,戴了一顶浅色印花的窄沿渔夫帽,整体衣着与本人相得益彰,气质清雅卓绝。我猜她应是来自江浙沪。意外地,她听见我们一行人的口音,主动上前攀谈。交谈中得知,她七十岁出头,来自苏州,独行辗转来此旅游。
我止不住想象起舟车劳顿中,她遭遇的种种困苦。然而,花明的现实里,她不需要沉重的铠甲,不需要万人簇拥,不需要虚名绶带,不需要膘肥骏马,不需要淬龙血的宝剑,更不需要我充满景仰的浪漫想象。她只需要我为她指一条离开古城的深巷小径,通向能够打到出租车的大马路。
她得体地道别,浅浅地离去。
我想啄吻她枯柴有力的指尖。
那片背影像是棉花糖融溶在水里,而我是沉溺洗涮的浣熊,反应过来时,她了无踪迹。
我要去江边走一走。
江景的晚灯幽黄朦胧。绿化带边沿的小草连根带土被撅出来,这里摆一堆,那里弄一堆,横竖躺在绿化带边沿睡觉。我搞不懂这样做的意义,但是它们睡得很沉浸。
来的是一位萎靡微胖的长发男司机,烫着小卷,发质真心不怎么样,车里被烂臭的烟草熏入味。他的歌品不错,喜欢轻摇滚,社畜感浓郁,对城中心的交通状况颇有怨气。颓唐幽默,很好味。
人是活性炭,疏松多孔,吸纳太多淤垢。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需要婴孩。婴孩分明应当是世界规则之外的造物。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它们绵软,褶皱,富有弹性,散发**的气息和米白的光,甚至采用以太填充。规则里没有以太啊,说明书又在哪里,别藏了,没有地图我真的辨别不出你是谁。
不管怎样,我们要向婴孩渡去从诞生至今积攒的所有淤垢。我说了,婴孩富有弹性,所以有时候不需要遵照说明,不需要那么的循序渐进——激情喷射,涤荡掉所有原初的浩然之气。
我忘说了,婴孩都是受虐狂,感恩地承受你的冲击,一次次矫正自己的爱恨与依赖。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持久,你终于成功了,我的意思是,某一刻,你的小婴孩几乎变成和你一样餍足的活性炭,我们称之为代际遗传的魔力。这时候你该告诉它:你需要一个婴孩,或许是两个,也可能三个,whatever,一切视政策而定——像当初你被告知的那样。
这就是种族绵延不绝的秘诀了。我想,我需要清洁我的孔隙,我需要一个婴孩,给我一个婴孩。
它提示道:风险自担者落子不易。
我说,悔棋真的在世界规则之外吗。
它说,原则上是落子无悔。
我说,原则上我还算不算婴孩。
它说,最原初的浩然之气纯粹到可以独当一面,所以婴孩不会诞生对于婴孩的渴求。
我说,可我不想变得疏松多孔,一切避无可避地流向熵增,我没料到会皲裂出一副枯棋。我真的需要一个婴孩。
规则里没有以太,婴孩充满以太,所以推断规则里没有婴孩。然而,活性炭作为规则的虔信徒,活性炭剖出婴孩,婴孩转化为活性炭。规则的内容物在这一刻变得含混不清。
于是我们发现吊诡的现象:婴孩有断供规则的潜在权利,却孜孜不倦作为规则的养料。转变在什么时候发生,如何发生。
支撑规则的真的在规则之外吗。栋梁之材里我赫然在列。
我问,婴孩为什么不革命。
它被问题的无知震撼。
婴孩为什么要革命?
婴孩要乳汁、快乐,以及频率得当的虐待,具体配比还是因人而异。而且说明书里没有革命。
真得多看说明书,否则学我谵妄。
为什么总有人不认真阅读使用说明就随意投诉厂家,且不说投诉无门,这样真的很不负责任,我谴责我自己。说明书编得很明白,婴孩的目的是活性炭,手段是不择手段。神赐巧夺天工的碳骨架,于是除杂,净化,领受神恩时从指缝里偷窥到回收利用的新能源以太。神说要推动碳循环,所以我求来一段高压氧。诚惶诚恐。
它目睹婴孩沉降,我也摇曳在婴海。通透,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