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地下二层藏着一座微型剧场。
红绒帷幕、镀金浮雕、二十张天鹅绒座椅——像把 1930 年代的老上海搬进了水泥棺材。
我第一次被推开门时,空气里浮着霉味与檀木香,像有人先点了香,又忘了灭尸。
舞台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扶手椅,椅背用白漆喷着一个大写字母:Q
“为什么来这里”我问
秦栾把一本翻烂的《雷雨》扔给我,封面缺了一角,露出鲁侍萍的“萍”字。
“今夜你做一次繁漪好不好。”
我挑眉:“繁漪是后母,周朴园是父亲,也是情人。”
他笑,牙齿在暗灯下发冷光:“恰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假装专业地翻开扉页。
“先排哪一场?”
“第四幕,繁漪跪求周朴园认子。”——那是全剧最血淋淋的伦理崩裂。
我抬眼看他,灯光从头顶打下,在他鼻梁两侧挖出深沟,像提前刻好的法令纹。
那一刻,我明白:这不是排戏,是预演;预演一场尚未被写进剧本的□□指控。
排练开始,没有导演,没有观众,
只有他与我,互为观众、互为导演、互为囚徒。
我跪下去,膝盖磕在木地板,钝痛顺着骨缝往上爬。
“朴园,我只求你认他——”我背台词,声音卡在半空,因为他忽然伸手,掐住我下巴,把接下来的字句全部掐碎。
“不对,繁漪不该求,她该威胁。”
他俯身,呼吸擦过我耳廓,“给你一句新台词——‘你若不认,我就把这层遮羞布撕给全城看!’”
我喉头滚动,却接不住戏,
因为手指触及他腰间——硬物,枪。金属的冷,透过布料渗进我掌心,像提前触到未来的死亡温度。
“继续。”他松开我,退后一步,
“把羞耻当投名状,你才演得像。”
我深吸一口气,把新台词吼出来,声音在空剧场撞墙,又弹回我自己耳里——
陌生、嘶哑、带着血锈味。
那一刻,我正式成为共犯:改写剧本,也改写伦理。
雷雨声是后期配的。
音箱藏在天花板,闪电用智能灯模拟,每闪一次,帷幕就泛一次青白。
排到**,繁漪发疯追索,周朴园反手耳光——他真打。
我眼前炸开金星,嘴角渗出血丝。
“停!”我捂脸,踉跄起身。
他却掐住我后颈,把我压回地面:“戏没停,人就不准停。”
我抬眼,看见他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我——一个惊惧,一个兴奋。兴奋的那个,正快速膨胀。
于是我笑了,带血的牙齿在闪电下露出来:“好啊,继续。”
接下来,我把剧本扔向空中,纸页像白鸽被枪击中,四散。
我即兴开口,开口骂他骂他:“周朴园,你同个仔上床,同个女生仔,你系咪人啊?”
(周朴园,你跟儿子上床,跟女儿生仔,你是不是人?
脏字出口,剧场瞬间真空。
他愣了半秒,忽然大笑,笑得弯下腰,
“很好,繁漪终于长獠牙。”
他鼓掌,声音在空剧场来回弹跳,
排完已凌晨两点。
我嘴角肿起,他虎口被我咬出血洞。
我们并肩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像刚打完一场网球的对手,汗里带着铁锈,却共享同一瓶水。
“知道为什么选《雷雨》?”他侧头问。
“盗版预告片?”
“错,”他伸手指向舞台侧幕,“因为这里可以合法崩溃。”
我顺着他的手,看见帷幕后挂着一面镜子——镜子里,少女校服凌乱,嘴角带血,
眼睛却亮得吓人,像刚从井底爬出来的猫浑身滴水,却开始学会舔爪子。
“下周……”他忽然开口,却只将话讲了一半
他停顿,掏出一部微型摄像机,红灯一闪一闪,“未来的你。”
我背脊发凉,却伸手盖住镜头:“未来的我,如果逃得掉,绝不会回看今晚。”
他低笑,把摄像机收进掌心:“那就等逃不掉的时候,再强制重播。”
回程走廊,他走前,我走后。灯感应亮起,又熄灭。
影子被拉长,再折叠,像一条反复咀嚼的橡皮筋。
到房门口,他忽然转身,伸手用拇指抹掉我嘴角血痕,动作温柔得与一小时前的耳光相反。
“晚安,繁漪。”
门关合,我背抵门板,
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来回撞墙——
不是怕,是发现。发现我竟在期待下周的“公演”,期待再次把伦理撕碎,再拼成新的形状。
床对面,油画里的少女仍在推猫下井,
可这一次,我竟分不清——少女是我,猫也是我,而井口站着的人,今晚第一次,对我伸出的不是手,是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