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才算成年,可十六岁的我已经坐在赌桌主位。
“小姐,切牌。”荷官低头,声音机械。
我指尖在扑克背面滑过,像摸一块冰——冷得刚好,能让血液流速下降,下降到我足以听见自己心跳,听见对面富商脉搏里的破产前奏。
秦栾站在我侧后,手搭在椅背,温度透过校服衬衫渗进来。
“别急着赢。”他俯身,声音像黑胶唱针擦过旧纹,“先让他以为自己会赢。”
一句话,把“赌”拆成两步:先给希望,再给绝望。
我照做,故意输两把,筹码推出去时,心尖在颤——原来把胜利拱手让人,也是种凌迟。
第三把,我发牌,发给自己一张 A 一张 3,给对面富商两张 K。
我抬眼,看他喉结滚动——那是“以为胜利在望”的生理信号。
我轻声说:“All in.”
筹码小山推中央,灯光打下,像金库被撬开。
富商跟进,手指抖得把牌角捏出弯痕。翻牌瞬间,我补到顺子,他补到空气。
筹码哗啦啦倾斜,像雪崩。
他轰然站起,眼球充血:“作弊!”
我后背瞬间湿透——第一次,被人用“作弊”当刀子指。
下一秒,秦栾伸手,按住我肩胛。
“证明她作弊,”他语调温和,“或者证明你输不起。”声音不高,却把全场压得鸦雀无声。
富商嘴唇哆嗦,最终坐下,签下借条。
我低头,看见自己指尖在桌布投下的影子——像一把刚开刃的镰刀,刀背是秦栾的手,刀刃是我的年龄。
凌晨三点,赌客散尽。
地下排风扇轰鸣,却吹不散烟味与汗味。
我数筹码,手酸到抬不起来。
秦栾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杯底沉着两颗白色药片。
“什么?”
“褪黑素,怕你睡不着。”
我仰头喝下,甜里带苦。
“今天赢了多少?”
“两百三十七万。”
“想怎么花?”
我愣住——十六岁,月薪两百三十七万,却连买一支口红都要先申请。
“存你账户。”我答。
他笑,指腹擦过我下眼睑:“不,自己花。第一笔大钱,得自己糟蹋掉,才知道钱只是纸。”
第二天,我把所有钱捐给流浪动物协会。
负责人当场哭成泪人,摄像机围着拍。
新闻标题:《赌场少女天才,一夜赢金全捐慈善》
我成了“道德标杆”,也成了“赌徒深渊”的活招牌。
——秦栾说的“糟蹋”,原来指社会性消费:
用巨额善意,买更大的关注,再用更大的关注,买更黑的污点。慈善与赌,像黑与红并置,调出暗紫的脏。
污名来得比台风快。学校走廊,同学对我指指点点:
“听说她一晚赚两百万,靠发牌。”
“她爸是赌棍吧?遗传。”
我抱书低头,肩膀被猛地撞一下,书本散了一地。
撞我的女生笑:“对不起啊,小赌神。”
我弯腰捡书,指尖碰到一张扑克——有人故意丢的,黑桃 A,背面用红笔写:
“Junkie Queen”
我把牌攥进掌心,纸角割破皮肤,血珠渗进油墨。
当晚,我回到别墅,把带血的扑克拍在秦栾桌前:“满意了?”
他只看一眼,抽出方巾,拉过我的手,
慢条斯理给伤口打结:“血别浪费,下次涂在唇上,更像赢牌气场。”
我气得发抖,却听见自己心跳——
砰,砰,砰——
不是愤怒,是兴奋。
原来被全世界当成怪物,也是一种被看见的快感。而快感,会上瘾。
瘾头升级,是两周后的“私局”。
秦栾带来一位新客人——港城廉政公署高层,姓梁。
梁生表面来查洗钱,实际来输钱。
“让他查,让他输,让他欠。”秦栾三句话定调。
我发牌,梁生连赢三把,笑得眼角堆满褶子。第四把,我让他补到葫芦,却故意给自己同花顺留位。
筹码推到百万,梁生签字的手开始飘。
翻牌,我亮出顺子,他脸色“唰”地灰败。
“梁生,账记我名下,慢慢还。”我轻声说。
他抬眼,恨意与惧怕交织,像看一只披着少女皮的鬼。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复制秦栾——用对方的“罪”做把柄,用把柄做锁链,用锁链做拥抱。
散局后,我冲回房间,把今晚赢的筹码全倒进浴缸,打开冷水——硬币撞击瓷釉,发出清脆的雨声。
我躺进去,让硬币贴满皮肤,像给自己贴一层人皮面具。水漫过鼻尖,我屏住呼吸,数到 30 秒时,秦栾推门进来,没有拉我,只是蹲在浴缸边,用指尖在水面写下一个单词:
“Mine”
我猛地坐起,水花四溅。
“也是我的。”我对他吼,声音嘶哑。
他笑,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水与泪:
“很好,开始学会分赃——分赃是爱的另一种说法。”
那天是校运会。
我原本报名 400 米,却被教导主任拦下:“秦亦卿,你情况特殊,为了学校形象,别参赛了。”
“情况特殊”四个字,像透明胶带封住嘴。
我转身回教室,把号码牌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再嚼——纸浆混着血腥味,咽下去。
当晚,我发高烧,39.4℃。
秦栾守床边,用酒精棉给我擦掌心。
“疼吗?”
“不疼,”我盯着天花板,“只是发现——原来世界上有种病,叫‘赢太多了’。”
他俯身,把额头贴在我额头,
温度交叠,像两块烧红的铁,慢慢冷却成同一块形状。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轻声说:
“秦栾,下次让我输一次吧,我想知道输是什么味道。”
他指腹擦过我干裂的唇:
“可以,但输的代价,是更狠的赢。”
我懂了他的潜台词:
——输是教学手段,赢才是最终目的;
——道德污名是底漆,
真正的面漆,还没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