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塔拉莎凝重地盯着眼前刚刚被她逼去洗澡的莫里甘。
女孩浅棕的发尾不自在地翘起,穿戴整齐的莫里甘视死如归:“命运……这就是命运……我还是乖乖等着被家主带回去吧。”
这家伙很显然被打击得不轻,塔拉莎无奈:“康斯坦斯会怎么对你?”
“家主啊……我想想……为我特别研究一个新的阵法,就取名“破绝背叛之人”,恭敬记在那本超厚的家族史书里,再拉去所有家族成员面前断手断脚?”莫里甘若无其事地仰头。
“……不是说安布雷斯都很看重亲缘连结的吗?”
“所以谋害家族成员完全不可饶恕啊!”
“虽然但是,真是你杀了另一个册封者?”
“不是,但是我无法解释,塔拉莎。”
“可是他们也没有证据不是吗?安布雷斯的刑法都这么随意?”
“首先,不许当着我面说这个。其次”莫里甘举起佩剑,芬尼安的符文适时闪了闪,“人赃并获。”
“所以,为了维护安布雷斯至高的家族情节,你要赶紧回去英勇就义了?”
“拜托小姐,我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塔拉莎心里升起些恼意,她不假思索脱口:“没有吗?你的命就这样不值钱?”
“没有了。塔拉莎,对于安布雷斯,我终究是个流离在外的人,而现在曾经流落的森林也不愿接纳我,我没什么能说的了。”莫里甘摊摊手,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塔拉莎也没话说了,她没想到即使分隔多年也还是和这个人有共同话题。
在被诺布尔家族带回后,一开始她并不是现在尊贵的少主人,反而遭受着身边人的指点排挤,这大概是由于陌生以及她过于纯正的血统——她的父母是诺布尔家族嫡系的一对兄妹。虽然在她通过法师塔的穹顶考验成为继承人之后,所有人都对她换了副面孔,但前后的对比也让她很难放下警惕与任何人交心。
而对于诺布尔家族的众人来说,杀死两位家族优秀传承者也就是她的父母的人——莫里甘的父母,应该是她的头号仇敌。但由于当事人已经在那时的对战中被成功剿灭,所以这份仇恨自然而然落在了莫里甘的头上。
只是不为众人所知的是,她和莫里甘是打睁眼起就混在一起的玩伴。
尽管塔拉莎也很疑惑她们父母是怎么能撇除偏见抛开恩怨天天聚会的,但事实就是拜这两对“开明包容”的父母所赐,她俩——魔法大陆两大家族现任的继承人,普世认定的宿敌,十年前在树林里拉着小手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所以,一通逻辑顺下来,塔拉莎成功说服了自己!
“或许,留在诺布尔可以成为你的第三条路。”不论如何,她实在没法对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家伙见死不救。
“……那么,这条路又需要我付出什么?”莫里甘怔了怔,回神向仍显稚嫩的少女发问。
摩挲着手上精美坚韧但过于宽大的崭新女巫袍,她犹豫着回答:“上交你带走的剑,诺布尔家族不会亏待任何带来利益的人。”
沉默良久,莫里甘握紧了身侧的剑,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塔拉莎。我姓安布雷斯,更何况……”那段赔了芬尼安年轻性命的纹路还在手下隐隐发烫,“这把剑是我和真相唯一的联系了,我不可能将芬尼安的灵魂置于他乡。”
听不懂什么有的没的,塔拉莎只当这家伙送死情节发作了:“你就非得这么着急吗?现在先安顿下来,等风头过去,甚至等我做了家主,这难道就来不及吗!”她真的想拍桌子。
“可是……”
“可是!”
……
“我回来啦少主大人~诶?”脚步轻快的小女仆不会知道她不慎打断了两个阔别已久的故友的争吵,等她推开躲在层叠树影里的木门的时候,眼前只坐着两位疏离的端正淑女。
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自家少主对面静坐着的冷淡少女,茫然的安琪刚要发问,就被塔拉莎柔和的声音赶紧淹没了:“呵呵,刚刚是我唐突了,小姐。拉斐尔曾建议我再培养一位见习女巫在身边,我看你资质尚可,要不来试试?”
莫里甘差点破功,塔拉莎今天简直疯了,当着女仆的面直呼家主名字就算了,她?当见习女巫?这世界上有第三个人敢同意她就干。
少主突然的邀请惊了安琪一跳,她本以为对方会立刻受宠若惊地答应,或许她还可以打趣一下来探个底,不过非常符合外表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那人先是不动声色地思量了一会,抬头望了自己一眼,随即转向塔拉莎:
“这样天大的喜事刚刚差点把我砸晕,尊贵的少主小姐,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尽管对方平静无波的语调毫无说服力,但她可不能追问:“少主大人,我给布莱先生递过拜访帖了,他说在老地方随时恭候您……要带这位小姐一起吗?”
“嗯……来都来了。”
浮梦镇酿梦工厂
布莱·诺布尔清点着无血工人新酿制的接骨木花糖浆,思绪飘飞:
安布雷斯的两位传承者失踪,他也赶紧托关系得到了那两个人的名字:莫里甘·安布雷斯和芬尼安·安布雷斯。
如果是有人带走了他们,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敢在两大家族的管辖阵地招摇过市的,各大势力盘根错节的无血者营地是ta唯一能钻空子的场所。
而浮梦镇——这个最大的无血者聚集地,也是离两大势力核心最近的无血者聚居区域无疑是ta暂时隐匿最好的选择。
现在他们三个带着安布雷斯家族的秘密和传承在外面乱跑,无论两大家族还是无血强者想必都虎视眈眈,塔拉莎大人还亲自赶来,对此事重视非常。只要他能赶在别人之前,在这个知根知底的小镇抓住那俩逃跑的宝箱……
发了!彻底发了!
他布莱将再也不是一个靠着远房的远房关系死乞白赖在诺布尔家族、被打发去管理愚蠢的无血工人的臭虫,到时候,他将是揭开安德雷斯家族遮羞布的大英雄!
和那个趾高气昂的米娅平起平坐!不不!区区一个无血者!她以后见了自己只能低声下气地喊老爷!
布莱还在那边激情澎湃地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丝毫没注意桌上刚刚被他拿起还没安放的玻璃瓶已经被他过于壮阔的计划装得摇摇欲坠。
“咔”身姿矫健的女巫挑剑停住了那瓶浅金液体和大地拥抱的结局。被打断的布莱凌乱了一瞬,赶忙恭敬作礼:“塔拉莎大人还是身手不凡,下仆也真是岁数大了尽犯蠢。”
那位突然出现的女巫没有答话,只是回身静立。
“布莱先生这次实在是谬赞了”姗姗来迟的塔拉莎一下笑了出来,戏谑地朝“自己“眨了眨眼。
莫里甘没什么表情,伸手摘下了宽阔的兜帽,对这个爱做白日梦的仓库管理员点了点头。
布莱很尴尬,不过尴尬对他这种人来说还算不上什么稀缺品,他的注意力立刻被继承人身边站着的新面孔吸引了。要知道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是简单的即兴,哪怕一点风吹草动的背后都可能酝酿着一场足以刮跑浮梦镇所有梦沫的风暴,而风险,往往同时意味着机会。
布莱想做一个抓住机会的人,他大胆开口赔笑:“这位小姐的身手可真漂亮,怪不得连向来独来独往的大人您都被打动了。”
独来独往……说得跟安琪不算人似的。
塔拉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布莱还是这样,明明在巫师塔同学时期他常常同米娅与自己交流讨论,让当时不被大多数人搭理的她有了可以合作的小组,他却总是对无血者一副轻视鄙夷的态度。又在自己登上继承者之位后,每次一见面就是百般吹捧。
罢了,不计较这些,她冲站在身后的女仆笑了下:“以前辛苦安琪了,现在终于也可以让她休息一下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最温柔的鸢尾”!您是来问宝箱……哦不安布雷斯那行该死的失踪者的下落的吗?下仆暂时还没有找到线索,不过我敢打包票,只要那群可笑的家伙还活着,就一定就被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里。只要集结工人们一同寻找,不出半日就能把他们给您挖出来!”
“……”这样被当面嘲讽的体验很新奇,莫里甘忍了忍,保持了自己的沉默。
“不是这个啦,布莱,你之前递交了一份人员增派申请,鉴于浮梦镇的复杂性,我决定亲自前来增援。”塔拉莎笑眼盈盈,煞有其事地陈述自己出现的理由。
“哦……噢噢噢?哈哈您真是太平易近人了!虽然那帮无血工人的效率实在低得惊人,也怎么都不能让诺布尔最高贵的手沾染这些啊!”
“呵呵,最高贵的可得是拉斐尔家主吧。好了,这两天我会在酿梦工厂转转,专心经营自己的事务,别让杂事扰乱了心神。”
“……那就谢过塔拉莎大人了。”布莱虽不甘心,但在继承者的决定前他这个小小旁支的野心不值一提,只得再搜肠刮肚:“对了,前些天米娅管着的梦线工坊出了一件怪事,正巧与您新定制的女巫袍有点关系呢……”
穿着布莱口中高定的莫里甘不自然地活动了下胳膊,吸了口气,准备给这个喋喋不休的中年人最后一次机会:“说。”
眼见礼貌行礼、正欲转身的塔拉莎停住,布莱忙道:“您应该清楚,浮梦镇的夜晚会有梦沫出没,不小心碰触到的人会误入梦沫主人的回忆。在此期间,梦沫主人会掌控这个倒霉蛋的身体,在白天模仿其行为习惯做事,只有被他人指出真实身份才能清醒过来。”
“而一直定制您衣物的伊莎贝尔,最近似乎有记忆错乱的问题,但一直没有人能找到模仿她的对象。”
“怪不得您这件女巫袍的尺寸不对呢,原来真的是裁缝奶奶换人了啊。”安琪恍然大悟。
“感谢你送来的情报,我会去梦线工坊看看的。”伊莎贝尔从她入世那年就为她定做衣物,塔拉莎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管,她朝布莱虚合了下掌,便带着两人往梦线工坊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抵达梦线工坊
“早上好啊,我们的小继承人阁下!”伊莎贝尔探出窗外,朝敲门的莫里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塔拉莎眼疾手快地按住差点拔剑的莫里甘,“奶奶你看错了吧,我是塔拉莎呀!”
“伊莎贝尔”愣了愣,有些僵硬地回应:“啊呀,奶奶年纪大啦头昏眼花的,你怎么把自己的衣服给别人穿啦?”
“哈哈路边捡了只流浪小猫,只好把衣服借给她穿啦。奶奶怎么不开门让我们进去说呀?”塔拉莎笑眯眯地跟里面装傻的老家伙对喊。
冷静下来的莫里甘先对自己无语了一阵,赶紧接着塔拉莎一起逼供:“啊!我要新衣服!这衣服大得漏风!到底是哪个愚蠢的家伙制作的和流了一地的接骨木花糖浆一样糟糕的尺寸!”
不知道是哪句话成功刺激到了伊莎贝尔体内的扮演者,她低头操作了一下,门就“咔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