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饰复杂庄严的魔法阵在棕色的土壤上闪着浅浅的金光,两位安布雷斯家族的传承者引血相融唤醒家族盟誓之剑,再由受到认可的继承者在册封人的见证下打开荣耀之门……
这是家族长老们告诉莫里甘的执剑仪式。
“滴答”“滴答”她纹饰富丽工整的礼服上暗红的血随着动作洒落在这个幽暗的册封室,而册封人——善良可靠的芬尼安颤抖着倒在泥巴地里,所剩不多的血液被本该百利无害的辉光阵卷起的漩涡不知疲倦地吸取进去。
不管身上不停扩大的伤口,莫里甘拼命催出魔血,试图和他一起填补地上那张该死的胃口,却毫无作用。刚刚还微笑着安慰她别紧张的芬尼安一声一声地哀叫,日日练习的勤恳在不知名的力量前蜉蝣撼树,一切的意外,一切的崩塌,都禁闭在这个房间,震颤着未经世事的两个青年。
在难以忍受的时间片段流走后,声音没有了。
芬尼安化成了象征荣耀的家族宝剑剑脊一段泛光的奇怪符文,那个刚刚杀了人的阵法逐渐暗淡隐去,只剩下浑身是血、头脑发涨的莫里甘和这把古剑两两相望。
莫里甘瞪着那把由家主亲自端放阵中的“宝剑”上密密麻麻的纹路,新添上的那一段还在冲她闪啊闪的。
很想死。
是不是闯祸了。
她来到安布雷斯家族时是8岁,在这里的十年她谨遵作为家主的祖母教导,学习基础阵法,与刚刚死去的同学切磋剑术,协助对接无血者,以及偶尔抹黑一下诺布尔家族的黑心商人……
她没有做错什么吧!
她不觉得这应该是明面上继承仪式设定的一环 ,总之埃布夏多祖父肯定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力排众议把他最宝贝的徒弟塞进来了。
……事实上,现在绝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窗外透过树影的阳光越来越暗淡了,前厅是聚集等待在血月之夜欢庆新生继承者的安布雷斯家族众人,更遑论门外矗立等候的几位家族核心人物了。
无论这场仪式究竟是遭了有心之人的设计,还是她和芬尼安哪里出了差错,她都别无选择。
捡起平放在房间中央的剑,她用空气里无处安放的魔血简单画了一个静谧阵,轻轻破开了那扇纹着阿拉里克徽章的装饰窗。
后山。
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静静伫立,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直到看到意料之外的来客。
是莫里甘。
他犹疑不定地敲了敲沉重的手杖,仓促转身离开。身后的魔法阵接二连三地亮起,阻拦住少女前进的脚步。
……
没人告诉过她后山还有镇守大阵啊!
看着围在身边一应启动的九环联阵,莫里甘头都大了。刚刚和辉光阵抢人就几乎耗尽了她的魔力,再战下去,她说不定会和刚刚惨死的芬尼安一个下场——化作手里这柄会吃人的魔剑的一段漂亮花纹。
夜色一点一点逼近,她没有时间犹豫了。莫里甘咬紧了牙,催生魔血,朝着最亮点奋力一挥!
破开了。
不是……这就开了?
刚刚还气场大开的九环联阵被一剑挥灭,过程简短得就像过生日吹蜡烛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不细想这些大大小小的蹊跷了,莫里甘提着剑踉跄滚下了后山,在成年礼这天开启了她的逃亡之旅。
血月之夜 诺布尔庄园
“少主大人,安布雷斯家族闹翻天啦~”可爱的女仆小姐转着蓬蓬的裙摆幸灾乐祸地向自己的主人汇报敌对家族的“大喜事”。
“……今天不是他们家族继承人的执剑仪式吗?出什么事了?”气质温和的粉发女子翻着账簿的手停下了,脸边的紫水晶耳坠随着话语轻晃了两下。
见自家少主感兴趣,安琪赶忙接着分享:“安布雷斯的两位传承者无端失踪了,具体的信息被他们高层封锁了,听说基本混得上头脸的相关人员全关着一个一个审呢!现在就连街头最卑微的采集者,只要说一声自己今晚有异常发现,就可以大摇大摆踏进平日高高在上的摆剑呆子们的议事处~安布雷斯这次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幽紫的眼眸抬起,塔拉莎没有笑。
她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尽管这并不能帮助她理解风元素带来的信息。
十年了,不知是潜意识的回避还是双方所属阵营敌对的结果,当初被两大家族分别带走的两人再也没正式见过面。她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信息里和对方重逢,烧得她心里一烫。
无端失踪?她很难将这样冰冷官方的字眼和记忆里那个活泼闪耀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下意识摸上耳坠,丝丝魔力顺着血纹渗透进去,里面封存着的粉紫小花静静流淌起来:
“浮梦镇”
塔拉莎心念一动:“这样大的事想必家族内部也会起风浪,我不想掺合这些。浮梦镇的布莱前阵子写信来请求增派人手是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帮忙。”
“好耶!正巧梦线工坊来信说为您量身定制的女巫袍已经赶做出来了,我们可以顺道去取呢~”
塔拉莎很佩服女仆小姐的乐观的置身事外与积极的随机应变,她匆匆盖上自己的专属火漆,提起随时待命的行李箱,就带着安琪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庄园。
天空寂静而深邃,一轮血月高悬其上,沉默凝视着魔法大陆上形形色色,各怀鬼胎的孩子们。
在这里,安布雷斯和诺布尔两大家族凭借血脉优势几乎垄断了一切,所幸两方利益长久的对立与拮抗为无法用血液承载魔力的无血者们制造了尚能喘息的空间。
无血者们生来痛苦,他们感应不到诺布尔家族中人高谈阔论的自然元素精灵,也不能像安布雷斯家族成员一样用魔血唤醒符文阵法,几乎每一个无血者孩子都曾怨恨过阿拉里克——那个将自己的血脉一分为二,带领魔法大陆从一片荒芜发展到如今繁荣景象的最大功臣,既恨他的奉献,又怨他的吝啬。
更为讽刺的是,大部分无血人集中聚居于浮梦镇,这个可怜的小镇旁边是一片会扩张的可怕森林,家族人尊奉它为“沉溺之森”,相传为阿拉里克终末沉眠之地,不断扩大的森林象征着阿拉里克的巨大贡献与对家族功绩的认可。
此时,莫里甘正站在这片森林前。眼前粗看是一丛丛接连的接骨木,想要再纵深探查就只能得到涌动的无边黑夜。
当然,莫里甘并不害怕,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熟悉十年前这里的一草一木。如今,这片被外人恐惧远离的森林大概是被全大陆盯着的她唯一的归处了。
她还握着那把从安布雷斯家族带出来、让她心有余悸却是如今唯一仰仗的盟誓之剑,芬尼安化成的符文金光彻底暗淡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恐怕她也无法相信这把伟光正的剑脊上新鲜出炉的纹路的生产方式。
尘埃几近落定之时,一声鸟鸣打破了沉寂。
“诶?这不是让安布雷斯上下乱成一锅粥的失踪继承者小姐吗”
“……塔拉莎?”
“虽然混的挺好,但记性也不差嘛。”
“大概是塔院大比帮我加深了一下印象?”
耳坠里的无尽夏试图将记忆带回到那个早已落幕的夏天,塔拉莎心神一晃,赶紧心虚地看了眼身后——还好刚刚把安琪支走了:
“…………白夸你了,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安布雷斯的家族秘辛就这样轻易告诉给敌对的继承人,会不会不太好?”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很遗憾了。”莫里甘笑了笑,耐心布置着叩见阵。能最后见塔拉莎一面很不错,再等沉溺之森开门,往里面一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擦干净阵石上的尘土,她很庆幸当时即使要求“虔诚净身”,自己也不忘揣上一些随身阵物。她虔诚地运转魔力,贡上几乎最后一滴魔血,安静地等待故土的怀抱……
等待……
……
为什么不起效果啊!
尴尬的沉默粘连在十年未见的两人之间,莫里甘咬牙寻找新方法:“我还记得曾经也是在这里,我们瞒着父母偷偷出来摘接骨木花煮糖浆,没想到一出来沉溺之森就闭合了,当时你急得直哭,幸好后来我们各自催动魔力,一起合力唤醒了……”
“停停,少打这些感情牌了,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可以提到父母喔。”塔拉莎不介意多欣赏一会莫里甘吃瘪。
这位苦主也是豁出去了:“我对父母的事很抱歉,塔拉莎。虽然没有立场求助,但如果能得到聪慧尊贵的诺布尔家族继承人小姐的一点小小帮助……”她可怜地眨了眨被人吹捧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知怎的,塔拉莎想起了玛格丽特太太豢养的那只漂亮灵敏的黑猫。无论是立场还是关系她都没有插手的理由,但底线在摇摆:”莫里甘,什么都不说就想让我帮忙,就算是家主拉斐尔也没有这个面子。但鉴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你说吧,我帮。”
“只要你一滴魔血,帮我进入沉溺之森,拜托了,塔拉莎。”看到达成目的的剑士恢复了正常,塔拉莎莫名有点后悔。
相仿的两个身影并肩站立于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森林前,高耸的树木像巨人拉长的影子虎视眈眈,一阵阵低沉的呼啸声穿过发丝与指尖。
照着模糊记忆中的小小两人,她们各自催出血珠,融为一体后送进面前这片看起来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
一滴、两滴、三滴……
塔拉莎忍不了了:“怎么总感觉有个人在里面扣下了我们的血呢?”
莫里甘知道这时候她应该好好安抚塔拉莎,在彻底引爆这位看似温和的小姐的脾气之前,再尽力试一试现在对她来说唯一的出路。
但是,她也要忍不了了啊!
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真的没弄明白芬尼安为什么会死,到底是她出了差错还是有人做了手脚,总不能是仪式本来设定好的吧!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莫里甘都不能接受。安布雷斯是她相处十年,长大成人的地方,每一个人都陪伴、照顾、引导着她,他们都期待着这场继承礼——哪怕是已经凄惨死去的芬尼安也一样。
更别提自己和塔拉莎一向交好的父母十年前突然交战,四人无一幸存。她至今也并没有解开让自己成为孤儿的谜团。
现在的现在,这该死的森林还迟迟不开,难道真嫌弃自己了不成?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像迷雾一样笼罩了莫里甘的脑袋,她实在不觉得一个18岁的女孩应该在短短的一天里接受这么多的挫折。
轮转纪元1432年.血月之夜次日.沉溺森林
年轻的继承人瘫倒在肮脏的泥巴地里,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