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坠下了西山头,天边只余一抹暗红的霞,像泼洒开的鸡血。石沟村浸入了一片灰蒙蒙的暮色里,零零星星的灯火在土坯房的窗洞里闪烁,如同旷野里倦怠的萤火。
王老二家的院子也安静下来。他爹,一个沉默寡言、脸上沟壑比田埂还深的老汉,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只是抬眼看了看我这个多出来的外人,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蹲在院角的水盆边,哗啦啦地冲洗着脚上的泥巴。水花溅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夜风吸干了。
晚饭是在炕桌上吃的。一盏昏黄的油灯搁在桌子中央,灯苗儿忽闪忽闪,把几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着,放大着,显得有些光怪陆离。吃的是糙米粥,就着自家腌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酱豆子。
王老娘,也就是白天的老太太,话不多,偶尔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瞥我一下,像是在掂量我这外乡人的分量。
糖姑默默地盛饭、端碗,动作稍微有点笨拙,她换下了那件红袄,穿了件半旧的蓝布褂子,颜色洗得发白,却更显得她脖颈皓腕,在昏灯下有种温润的光泽。王老二吃得呼噜作响,时不时用筷子指点着菜碟,让他媳妇儿夹这个、夹那个,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糖姑只是低眉顺眼地照做,偶尔被他粗声大气的话惊得睫毛一颤,却也不反驳。
“兄弟,别客气,俺们乡下没啥好东西,凑合吃。”王老二扒完一大碗粥,抹了把嘴,对我说道。他光着膀子,炕烧得热,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连忙道谢,说已经很好了。心里却琢磨着,这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多了我一张嘴,总是个负担。便试探着问:“王二哥,明儿个村里或是附近,有没有谁家需要短工?我力气还有些,能扛活儿。”
王老二还没答话,他爹在旁边磕了磕旱烟袋,慢悠悠地开了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这年月,谁家也不宽裕。地里的活儿,自家人凑合干干了。”他深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皱纹深刻的脸显得更加模糊,“后生,你要是寻亲不着,歇两天就往前赶路吧。俺们这穷沟沟,留不住人。”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刻薄。我心里一沉,知道这是实话,也是逐客令的另一种说法。糖姑正收拾碗筷,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飞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旋即又低下头去。
王老二打了个哈哈,拍了拍他爹的肩膀:“爹,瞧你说的,人家大老远来,咋能急着撵人走?”他又转向我,“兄弟,别听俺爹的,你先住着。活儿嘛……俺明儿帮你打听打听。”
我再次道谢,心里却明白,不能久留。
饭后,王老二领我到了东屋。这屋子果然堆满了杂物,锄头、镰刀、破麻袋,还有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尘土气。他帮我挪开些东西,在靠窗的土炕上铺了层干草,又扔过来一床硬邦邦、带着汗渍和烟草混合味道的旧棉被。
“委屈你了,将就一宿。”他咧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俺跟俺媳妇儿睡西屋,有啥事喊一声。”
他走出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了的窗户纸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这山村夜晚的寂静。
我躺在硌人的炕上,盖着那床味道复杂的棉被,毫无睡意。白天的种种在脑海里翻腾——老汉们意味深长的笑容,王老二的粗蛮直白,王老爹的冷漠,王老娘的精明,还有那个叫糖姑的媳妇儿。
正胡思乱想着,隔壁西屋隐约传来些动静。是王老二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和**:“媳妇儿,今儿个可把俺想坏了……让俺摸摸……”
接着是糖姑细弱蚊蚋的抗拒,带着哭腔:“你别……外面有人……”
“有人咋了?俺摸自个儿媳妇儿!”王老二的声音粗重起来,夹杂着布料摩擦和窸窸窣窣的声响,“啧,皮肤真滑溜……跟嫩豆腐似的……”
糖姑似乎是在挣扎,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呜咽:“你轻点……别……”
我听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这土坯墙隔音极差,那边的动静仿佛就在耳边。作为一个外人,听到这等夫妻私密,实在尴尬万分。只得用力翻了个身,弄出些声响,希望那边能有所收敛。
果然,动静小了些。但王老二不满的嘟囔声还是隐约传来:“真扫兴……”接着是糖姑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小兽,在这沉沉的夜里,一下下敲打着人的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夜更深了,月光也似乎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