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扮演指南 第2章 蒂沃庄园

附近房屋的屋顶容易漏雨，利克斯和小乞丐在前一天已经修过一次了，但房顶还是会渗下少许雨水。

他早上离开时，屋里地面还有没干的水迹，踩上后会有被泥扯住的感觉。水与泥土混在一起带来的腥味散得差不多了，应该是小乞丐按他的吩咐，从火堆里挖了灰倒在上面，把地弄干了。

利克斯开门进来后，天幕投下的月光也跟着照进来。

他的动作不算小，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很明显，但小乞丐似乎是在忙自己的事，也不在这个用布隔开的“客厅”，没有理他。

“勒杰！你在吗？我从约翰大叔那里给你带了一个面包。”利克斯打开小乞丐的房间门，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匆忙点了一支蜡烛，摇晃的烛光映出了地上躺着的人。

勒杰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着，后脑勺有鲜红的血迹顺着脖子延伸至不平整的地面。

利克斯跟别的乞丐打过许多架，但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立刻用布捂住了勒杰的伤口，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他之前听说过，安米亚诺的某个街区里有人被砸到脑袋，流出的血亵渎了神圣的天使，因此灵魂被收走了。但他又听黑市的穆雷说，那人是因为没有药治才死掉的。

药……他哪里搞得到药呢？穆雷都搞不到的药，他要去哪里找？

勒杰没有任何动静，利克斯突然发现自己捂着的伤口其实早就不流血了，他将勒杰的头和身体缓慢翻过来，发现勒杰原本黢黑的脸上透着不吉祥的清灰色，就连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在不断消散。

他摇了摇勒杰的头，怀中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死亡。

勒杰已经死了。

利克斯还有家的时候，父母会花大价钱从别人的手中收一些昂贵的书籍，利克斯认识字、会写字，他在父母珍贵的书柜里看到过一本很薄的书，书中描述了人死亡时的状态——人的灵魂没有了居所。

房间里很乱，仅有的两个柜子全部被打开了，是谁的罪恶与贪婪让勒杰的灵魂丢失了居所……

利克斯环顾房间，将完全失去温度的勒杰搬到床上，又把勒杰的衣服整理好，有些迷茫地坐在原地。

直至刺眼的光从窗缝射进来时，他的意识才渐渐回笼。

安米亚诺不允许将死掉的人随意摆在城中的任意角落，他需要尽快将勒杰搬离这里。贵族、骑士以及富人们都有专门的处理死去之人的地方，剩下的贫民则要找到合适的位置埋葬死去的亲人或者朋友。

利克斯托穆雷找到一个愿意提供手推车的居民，他用布包好勒杰的尸体，再将其搬上推车，最后运到安米亚诺城区外的村庄附近。

这个地方埋了许多贫苦的灵魂。

利克斯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葬好了勒杰，又将墓碑立在勒杰的墓前。

离开前，利克斯轻声保证道：“勒杰，我会找到凶手，然后为你报仇的。”

第二天的时候，利克斯才回到印染坊工作，约翰大叔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却没让他离开印染坊。

约翰大叔像平常一般挑利克斯的刺，“利克斯！才一天没来你就不会熬染料了，你去做了什么，把脑子都丢掉了！我得考虑考虑以后还让不让艾琳娜跟你玩了。”

利克斯的手在不断翻动锅中的东西，明明还是一样的约翰大叔，听到这话的瞬间他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心中道不明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冲破了胸膛。

他突然朝着约翰大叔笑了一下。

“小子，你在笑什么！”约翰大叔看不到利克斯的表情，但对方脸上露出的一双弯弯的碧蓝眼睛让他有些收不住装出来的腔调，只好再次严肃开口，“注意手下动作，不要偷懒！今天不干完这个活没有晚餐吃！”

勒杰的离去并没有让利克斯的生活停滞，他如之前一般平静地、重复地往返与印染坊和茅草屋之间。

又几天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利克斯收到了一份来自蒂沃庄园的邀请。

蒂沃庄园是安米亚诺上一任男爵的住所，面积辽阔，但听说上一任男爵被刺杀身亡后，那里就由骑士封了起来。

请柬落款是奥力弗骑士。

平民没有拒绝上层人物邀请的权力，利克斯这次向约翰大叔说明情况，才向城外的蒂沃庄园出发。

庄园的墙外攀满疯长无状的蔷薇，红色、白色的花朵挤在一处，花朵聚在一起，可观的重量将细长的枝条压弯、垂下。

利克斯来之前跟穆雷打听了一下，知道现在的蒂沃庄园由新来的男爵接管。他站在庄园外透过围栏望向里头，没有发现人在花圃旁边的小路上走动。

上一任男爵出身另一个城市的小贵族家庭，那个男爵出行时喜欢带上十几个仆人，全围在身边，吵闹又高调；而这位来自公国中心的男爵，似乎无比低调。

利克斯走神的时间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打开庄园的铁门，将他迎了进去。

可能是因为行程匆忙，这个新男爵还未让手底下的仆人把整座房子整理，利克斯跟着管家走进客厅时，发现不少杂物还堆积在壁炉旁和窗台下。

这样一来，宽阔的客厅显得十分拥挤。

不过，带他进来的管家并不把这些东西放进眼里，只是礼貌地嘱咐利克斯在客厅暂且等候，再抬手召了一个女仆端上茶点，然后便离开了客厅。

利克斯没有明目张胆地打量房子中的家具，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思考这个奇怪邀请的目的。

管家穿过走廊，走到二楼，向站在二楼角落里的一个瘦高的身影行了一个标准的皇室礼，然后恭敬开口道：“马歇尔男爵，人已经到了，您可以先观察一下。”

马歇尔男爵轻笑一声，眼睛审视着坐在客厅的人，“埃布尔，你觉得他可以吗？”

埃布尔也顺着马歇尔男爵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继续恭敬道：“大人，或者您可以亲自去试试。”

利克斯在客厅喝了两杯带着苦涩味道的茶水，刚放下杯子，就有一个穿着亮黄丝质上衣、黑色裤子的人与那个管家一同来到客厅。

这应该就是那位新男爵了。

利克斯并未直视男爵的容貌，而是站起身，向男爵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埃布尔等男爵坐到沙发上才开口介绍；“这位是马歇尔男爵。大人，这个就是前些日子撞道马车的人，叫利克斯。”

“我是伊萨·马歇尔。”马歇尔男爵看向对面安静却不拘谨的人，继续道，“不过，我很快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利克斯闻言抬头，眼底浮现疑惑，但看到马歇尔男爵的长相时，他那点疑惑很快变作了惊讶。

马歇尔男爵玩味地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样的脸，还有从不会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惊讶的神情，忽然放声大笑。

“看你惊讶的表情！”马歇尔男爵把翘起来的腿放下，将脸凑近了些，“好吧，就连我看到这张脸长在另一个人身上时，也吓了一跳呢。”

似乎并不在意利克斯是否会接他的话，马歇尔男爵接着道：“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的。你那双眼睛——可是比我冷漠得多了。”

“安米亚诺的天气不错，至少比赫赛让人欣喜。”

“希望大人喜欢这里。”

“哈，不不不，这句话不该对我说。”

马歇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非常突兀地转了另一个话题，“蒂沃庄园不错吧？虽然还有些地方很破旧，但花开得很漂亮。”

只是枝条长得又多又乱。

利克斯不想惹恼一个贵族，回答道：“是的，大人，这里很好看。”

“那你做这里的主人，如何？”马歇尔男爵面色平静地丢出骇人的话语。

利克斯瞳孔微缩，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得说不出话。

但是，他注定没法拒绝这个极其冒险的做法。

一个是众所周知的原因，无论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多么温和或者平易近人的贵族，都不要试图直接反驳他的命令。第二个原因是……利克斯听到这个想法才不过几分钟，内心除了开始的震惊、荒谬与惶然，更多的居然是隐秘的期待和强烈的渴望。

人果然容易被**驱使，他自然也不例外。

利克斯平复心绪，与马歇尔男爵对视，道：“那我需要做什么呢？男爵大人。”

“不需要。”马歇尔男爵摇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除了公国的大人物，你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哦，不，我忘了一件事。埃布尔。”

话音刚落，埃布尔就出现桌子旁，“是的。利克斯先生，在正式成为蒂沃庄园的主人前，我会教会你一些贵族的礼仪。”

马歇尔男爵讲完大致的事情，有些疲惫，便去休息了。

埃布尔办事，他一向放心。

“利克斯先生，”埃布尔待马歇尔男爵完全消失在二楼走廊后，接着跟利克斯说话，“我会在十天内教会你最基本的礼仪，并带你熟悉庄园里的一切。”

“同时，利克斯先生，据我所知，你平时不爱在别人面前露出相貌，这是个很好的开头。我会找好一个理由，让‘利克斯’这个人不再出现在安米亚诺。今后的日子，还请你一直留在蒂沃庄园，做一个合格的庄园主人。”

约翰大叔发现利克斯又一次没来印染坊，正巧赶在城里的夫人和富人们订了大批布料的时候，他只好去向好友借了几个在地里干活的农奴，这几个人笨手笨脚的，弄坏了好几块好布料。约翰大叔思来想去，更生气了。

约翰大叔在一旁监督工人们在紧迫的时间内完成了这批货，避免了被富人们为难。

约翰大叔的印染坊在安米亚诺名气很大，但赚的不多。

因为他主要为城里的富人们提供服务，令人苦恼的是，富人们对衣服布料的要求很高，给的酬劳却不高，这导致他和女儿的生活也只比普通工人们好一些，所以约翰大叔一直想要学着邻居把女儿送去遥远的修道院。

但是，最终他听说邻居的女儿去了修道院后，再也没回来过，他便放弃了。

将这批货交给富人们后，约翰大叔在饭桌上问艾琳娜想做什么，但艾琳娜还是个八岁不到的小孩子，没有确切的想法，回了几句话后就将话题转移到利克斯身上了。

“爸爸。”艾琳娜吸取上次的教训，小心翼翼地挪动碟子，问约翰大叔，“利克斯哥哥去哪里了？”

约翰大叔才猛地意识到利克斯已经有五六天没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