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之南 第2章 Chapter 2

2012年春，海洋季风卷水汽而来，白昼变长，夜晚变短。

雨季要来了。

是个傍晚，沈嘉木骑了辆自行车在校园里穿梭，望住天边，云朵托着将落的太阳，有要红的迹象。

微动车把，轻捏刹车，沈嘉木擦着路肩停了下来，从车筐里放着的包中掏出成年那天妈妈送给他的礼物——一台卡片相机——对准了天边的太阳。

咔嚓——。

到教室时，天已经红了一半，沈嘉木又对着窗拍了两下，随后找了个中后排的位置坐下。

这是一节通选课，不计入绩点，故而成绩不重要，只有过与不过的区别，大家都不大在乎。沈嘉木到的时候，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都集中坐在后排，每个人都带着电脑，写作业或是自习。

临近上课，教室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但仍显空旷，是了，选这门课的同学并不多，将将好达到开课标准，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学分而来，对课程内容并不感兴趣。沈嘉木也不例外，他一落座，就打开了电脑，准备做英语pre用的PPT。

在那之前，他拔出了相机内存卡插到电脑上，准备把新拍的照片导出来。

梁闻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上课铃响，高高大大的男生挎着蓝灰色的布包，小跑着进了教室。后排的座位几乎坐满了，靠后的位置只有沈嘉木旁边还有一个。

于是梁闻站到了沈嘉木身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同学你好，请问你边上有人吗？”

沈嘉木摇摇头，主动站起身让梁闻进去。

梁闻道谢时，沈嘉木注意到，这人有着顶好的面容，因为奔跑，即便是在还算不上暖和的春日，他脸上也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头栗色的齐肩长发有些凌乱。

鬼使神差地，沈嘉木主动给他递上一张纸：“擦擦汗吧。”

男生愣了半秒，旋即咧嘴笑起来，沈嘉木发现他有两颗虎牙，即便留着长发，也丝毫不女气，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沈嘉木。”讲台上老师开始点名，“沈嘉木？”

“...”

“沈嘉木来了没有？”

男生偏头看了眼老师，小声提醒沈嘉木：“是不是在叫你？”

沈嘉木如梦初醒：“到。”

老师点了点头：“梁闻。”

男生抬了抬手：“到。”

老师顿了顿：“跟同学们说一下，咱们这门课，踩点就算迟到了，希望大家理解一下，毕竟咱们课叫素质与人生嘛，咱们同学最基本的还是要做到。”

他清了清嗓子：“来，梁闻，是吧？你来说说素质是什么？”

梁闻站起来，噙着一抹淡笑：“在这门课中应该是指人通过教育获得的品德、文化等素养，我是这么理解的。”

老师表情有所舒缓：“预习过是吧，态度不错。下次早点到。”

-

“诶，同学。”梁闻轻轻拍了拍沈嘉木的肩，指了指他电脑显示屏上的图片，“这是你拍的吗？”

沈嘉木点点头，梁闻又笑起来。

他好像很爱笑，而且笑得随意又从容。

“好漂亮。”他向沈嘉木眨眨眼，“要不要看看我拍的？”梁闻晃了晃手中的内存卡。

真奇怪，他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沈嘉木有些恍惚。

几乎没有经过考虑，沈嘉木迷迷糊糊地应下了：“啊，好啊。”

他们换上了梁闻的卡，照片弹了出来，显示在电脑屏幕上。沈嘉木一眼就看出来，这照片拍得特别好。

应该是站在和他差不多位置拍的，同样是夕阳，不知为何，梁闻拍出的照片看起来有种很精巧又很磅礴的感觉。

“好厉害！”沈嘉木真心实意地赞叹。

梁闻毫不谦虚：“谢谢。”

“我就是为了拍这个才踩点到的，路上看到，实在太美了，世纪晚霞。”

“嗯，”沈嘉木点头，也笑起来，“很值得。”

-

这类课程的任课教师其实也大抵知道自己的课在学生之间被称为“水课”，但还是喜欢唠叨很多：“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在乎这些课，‘水课’，是吧？”

他清清嗓子：“老师尊重你们，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只要人在教室就可以。但是，你们要知道，现在还愿意开选修课的老师，多少是有些情怀的，老师希望啊，如果有同学对这门课感兴趣，也千万别浪费了机会。”

这番话，教室里几乎没人在听，但沈嘉木注意到，身旁的梁闻一手托着脑袋，似乎听得很认真。

“你是为什么选修这门？”沈嘉木主动开口。

“为了学分啊。”梁闻挑了挑眉，“你不是吗？”

“我是啊...”沈嘉木愣了愣，随后发觉自己似乎被带偏了题，“那你听这么认真啊？”明明看着也不是乖乖听话的学霸书呆子。

梁闻闻言笑起来，偏棕色的瞳孔似乎一眼看穿了沈嘉木在想什么：“我很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

沈嘉木点点头，忽然觉得，最值得观察的人或许是梁闻自己。

讲到给分标准的时候，大家终于都抬起了头，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课，不为难大家，期末和平时各占一半。”

“同学们可以选择，期末是考试还是考核。”

“然后我也看出来大家没什么兴趣，但学校要求大家都要参与到课堂中来，这样吧，我们分小组，让大家自己上来讲，每个小组一个主题，做十五分钟左右的展示，一会儿分组按学号分。”

那会儿微信刚刚兴起，下课前，老师发了张群聊二维码下来，让大家传阅加群。

梁闻扫过码把纸张递给沈嘉木后就挎上包走了，走到教室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笑着对沈嘉木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

沈嘉木认出了那个口型。

是：“回见。”

-

随着人流挪出教室，沈嘉木不自觉盯住手机屏幕，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想要看什么：指尖一直翻动着群成员列表，哪个是梁闻？

沈嘉木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竟对一个仅一面之缘、只知道名字的人如此挂心。

总之，梁闻就像一阵风一样，从沈嘉木的世界里刮过了。

没过两天，老师在群里公布了分组名单，并以每组学号排第一位的同学为组长。这时沈嘉木才发现，他和梁闻的学号竟然挨着，都被分进了第二组，同时，组内他的学号最为靠前，于是就这么被分为了组长。

老师又把各组组长拉进一个小群，把各单元主题发出，让大家自己确定选题。沈嘉木并不在意选题为何，于是便等其他班小组都选完，认领了最后一个，是“互助精神与道德素质”，中规中矩的一个选题，不难讲，但也不好拿高分。

平心而论，沈嘉木并不算喜欢“组长”这种活，但相比之下，做组长的确比做组员更令他舒服，他喜欢一切可控的感觉。

因为是第二组，沈嘉木他们上台展示的时间是下下周，现在并不着急准备，沈嘉木便也没想着马上就按照名单联系组员。

他先完成了英语的pre，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上课，闲暇时有时候同室友一起出门闲逛、运动、聚餐，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带着相机去扫街。

只是，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偶尔会想到一个还很陌生的人，那个人叫梁闻。

梁闻的长相明明很出彩，照理说，沈嘉木早该听说过这号人。但沈嘉木一向不是个爱好八卦的人，往日舍友们谈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时，他总显得兴致缺缺，直到在通选课上亲眼见过梁闻，他才反常地觉得，八卦也有八卦的趣味。

于是那一天，沈嘉木主动地提起梁闻。那时宿舍里最外向的老二在食堂同他一起吃饭，闻言十分惊讶：“老三，你以前可从不关心咱学校里谁出名谁受欢迎啊。”

彼时沈嘉木已经吃完了午饭，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嘴：“是不关心。这回上选修课碰上了，整个教室就他一个男生留了长发，想不认识都难。”

老二笑起来：“人家是导演系的，跟咱们一届。搞艺术的，是要个性一点。”

“导演系？”沈嘉木问，“我还以为他是学摄影的。”

老二答：“这应该是相通的吧？他摄影确实也不错，咱学校现在用的那张宣传图背景就是他拍的。”

沈嘉木点点头：“那很厉害。”

老二想想忽然觉得奇怪：“诶老三，按说你没看过他拍的照片啊，怎么知道他摄影不错？”

沈嘉木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天梁闻递上内存卡的场景：“我看过啊。”

“啊？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还会关注这个？”

沈嘉木又想起那几张照片，照片中的场景他很熟悉，大抵是在同一棵树下，他停了车，拿出相机按下了快门，然后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另一个人眼中的黄昏：橘红色的天穹之下，一轮红日悬在枝头，在新冒出嫩芽的树枝间，像是最后一枚果实。

那是沈嘉木并未想到过的视角，第一眼就让他惊艳。

想到这里，沈嘉木情不自禁笑了一下，老二不明就里：‘老三？’

沈嘉木回过神来：“那天选修他坐我旁边，碰巧给我看了一下。”他含糊地解释。

“你们认识了？”

“那也不算吧...”沈嘉木有些迟疑。

于是那天晚上回去宿舍，沈嘉木不知怎的决定早点开始准备选修的小组作业。老师已经要求大家将群内的信息改成“学号 姓名 专业 联系方式”的实名，沈嘉木对照名单在群内翻找，一一加上组员的好友。

翻到梁闻账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盯住那人的头像，是一只歪着头的狸花猫，个性签名也只有一个字，“喵”。

沈嘉木不自觉勾起嘴角。

在按下“添加到通讯录”前，沈嘉木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他手指在空中悬停了半天，最终把手机放在桌上，起身接了杯水喝下去。

坐回到桌前，沈嘉木难得发了几分钟呆，终于按下了屏幕上添加好友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