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谢宣瑜跟着马车往县里进发,同行的是身为小队长的张玉廷和村会计李家福,三人没什么话说,一路无言进了城。
过了桥,路边聚集了不少来卖副业的社员,张玉廷将马栓树墩,一个跃身上了车,喊着谢宣瑜和李家福搭手把鱼盆和竹筐往下搬。
三人将两个大鱼盆与竹筐并排摆在路边,张玉廷抓起衣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顺势靠着树底歇脚,李家福安静蹲在鱼盆后等着人来问货。
“你们不吆喝吆喝?”谢宣瑜头一次见人这么做生意。
李家福解释道:“待会儿人多了自然有人会来问价。”
守株待兔式售卖法谢宣瑜完全不能苟同,叉着腰往外张望了一番,这一条自发组成的集市上光卖鱼的就有2、3家,余光扫了眼自己村的鱼,鱼盆里虽是活的但过了一晚远不如前面两家的活蹦乱跳,别说卖高价,能卖到均价都算运气好,沉思片刻,转向问李家福,“书记有说这些鱼要卖多少钱吗?”
李家福扶了扶厚眼镜框,翻出记账本说,“之前打听过,鱼5毛一斤,咱们不要票,每条差不多都在2-3斤左右,书记说方便记账就按1.5元一条卖,死了的鱼按半价。”
谢宣瑜又扫了一眼鱼,心里快速算账,有了主意,转头扯着嗓子嚷道:“新鲜活鱼买二送一,买二送一……”
这一嗓子惊醒了盖着草帽打瞌睡的张玉廷,纵身抓住谢宣瑜的胳膊阻拦,“阿宣,疯啦!”
谢宣瑜说:“大哥你别着急,你看看咱的鱼和别人比起来没有竞争优势,待会儿日头再高,这些活的鱼都得死不少,弄到最后全是些死鱼价。”
张玉廷急了,“那也不能又卖又送啊。”
谢宣瑜说:“卖货卖的就是个时效,争先,现在大家的价格都一样,就看谁卖的快,死鱼少就利润大。”扯着嗓子继续吆喝。
原本在其他摊位的人听到这个喊法,移步来了他们摊儿前问:“怎么个买二送一?”
谢宣瑜见人渐渐聚拢,从鱼盆里捞出条活鱼,又从竹筐里捞条死鱼,双手举着给众人展示:“活鱼1.5一条,买2条活鱼送一条死鱼,也不算死,就是路上刚咽气,还热乎着……”
有人说:“一次三条鱼,哪里吃的完。”
谢宣瑜早就预见了这些人会提问题,笑着推销:“现在天气好,正好可以做干鱼,晒干了留在过年吃也不错,何况,免费送的,不要白不要。”
有人还在纠结鱼买多了吃不完,谢宣瑜说:“我这只认3块钱3条鱼,大家可以互相凑凑,都有便宜占不是?”
一双巧舌说的摊前人越来越多,张玉廷还想阻止被转过筋的李家福拉着小声说:“能卖,能卖。”
人群中有人按耐不住,开口说:“给我来三条。”
谢宣瑜双手举着扭头找人帮忙,“大哥,赶紧拿草绳栓,李会计收钱记账。”
张玉廷和李家福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
开了张,生意一波接一波不停,没多大会儿,空了,人群渐渐散去,三人蹲在地上看李家福算账,来了个大哥问,“听说免费送鱼,还有吗?”
免费送鱼,想什么美事呢!
谢宣瑜仰头解释道:“我们是买二送一,买2条活鱼送一条刚咽气的鱼。”
“哦哦,我是一路过来见不少人拎着一串鱼再说免费送想着……”大哥讪笑,“明天还来卖吗?”
张玉廷头也不抬的说:“明天要捞鱼,最早要后天了。”
“后天,”大哥小声嘀咕,“也行吧,还送嘛?就是那个死鱼,要送的话我给我们单位人说到时候都来光顾你。”
谢宣瑜敏锐捕捉到单位二字,脑子快速转了转,说:“大哥,您是哪个单位?”
大哥神色倨傲,“化肥厂的。”
谢宣瑜起身面对面和他说:“大哥你看这样好不,您帮我们在单位里宣传宣传,明天我们上午起塘了直接给您送化肥厂,省的您跑路了。”看着对方眼中有一丝犹豫,立马添加筹码,“明天的价位还是1.5元一条,我单独给您送一条,一条活的。”
大哥掩藏起嘴角的笑意,作势说:“工农一体,能帮助到农民兄弟我当然乐意。”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历史过了几千年,人性从没有进步一点。
谢宣瑜又说:“您只需要说活鱼1.5,我们给送到家门口,省的自己跑路了,至于优惠活动我们是一天一个变化,根据实际情况来。”
送走了化肥厂大哥,谢宣瑜说要去机械厂看看放榜情况,李家福则拿着刚卖的钱要去信用社存款,张玉廷忙的一身汗留在原地歇息顺道看守马车。
谢宣瑜快步赶往了机械厂,看到放榜的名单后有些意外,回去的路上沉默寡言,身旁的张玉廷和李家福沉浸在卖完鱼的喜悦中,等到了村口放下谢宣瑜,两人赶着马车去给村委会里的张书记报喜。
张玉廷抢先一步进屋,放下马鞭在桌上,一把抢过张书记手里的茶缸往嘴里灌。
张书记疑惑说:“这没到中午就回来了,不让卖?”
李家福后进门听到张书记发问,急切回道:“卖完了,卖完了,一条不剩。”
张书记更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张玉廷抹了下嘴,把茶缸递给李家福让他喝,“阿宣想的办法,我们的鱼最早卖完,走的时候,那两家没卖几条不说,活鱼也开始咽气了。”
张书记说:“他想的什么办法?”
“买二送一!”
“什么?”张书记朝桌面重重拍了一掌,急眼道,“瞎搞,亏了怎么说。”
李家福赶忙解释,“没亏,没亏,比我们预计的还多卖了几块钱,……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谢知青说这是一种营销策略。”
张书记沉着脸听完,神色自若,“小谢的脑子转的挺快。”
“何止快,连明天的鱼都给找好了人家,”张玉廷又给张书记说了明天送鱼去化工厂的事。
张书记吸着长烟杆,吐了口烟圈说:“就按小谢说的干,明天早上起塘了就往化肥厂送。”
与此同时,谢宣瑜回到了家中,家里的三个女人正在院子里各自做着活。
张妈一见谢宣瑜进门,丢下手里的菜冲到他面前问:“考上了吗?”
谢宣瑜声色平静,仿佛在他预料之中,“考上了,不过不是机械厂,是化肥厂的运输队。”
张妈先是一愣,转瞬喜出望外,猛得拍一掌谢宣瑜胳膊,那声响把屋里玩耍的涛涛都引了出来。
“小谢,考得好,考得好,”张妈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阿妈这就给你煮鸡蛋,煮两个。”
谢宣瑜疼得直抹胳膊,张玉兰见了近身给他揉揉。
张妈火急火燎的端着碗糖水鸡蛋递给谢宣瑜,“小谢,你吃。”
涛涛嘴馋,朝着张妈撒娇被无情拒绝,双手环胸气鼓鼓的扭头生气。
谢宣瑜喝了口,居然是红糖,难得张妈这么大方,走进灶屋又拿个碗,分了一个荷包蛋和一半糖水,朝着小孩喊道:“涛涛,快来,吃糖水鸡蛋。”
涛涛立马喜笑颜开,朝着灶房跑去,嘴里念叨着:“不喜欢色吧(吝啬)奶奶,喜欢姑父。”端着碗开始吃。
谢宣瑜将自己的这份端给了媳妇,“小玉,你吃,是红糖,吃了不容易痛经。”
张玉兰是吃够痛经的苦了,听闻能缓解,端过碗喝,但没舍得吃鸡蛋,见状,谢宣瑜给媳妇耳语:“鸡蛋我现在每晚都能吃,不馋它,荷包蛋你吃了。”
谢宣瑜是真不馋鸡蛋,山洞里的鸡开始陆续下蛋,他和董飞约定,每人每天吃一个鸡蛋养身体,剩下的捡在一边送去黑市卖。
看着小两口低头思语的温馨画面,陈小凤对张妈说:“小谢是真喜欢孩子,比我都惯涛涛。”
张妈嘴角苦涩,“也不知道小玉什么时候能怀,还是要抓紧。”转身回屋找到陈小凤带回来的“秘方”去了赤脚医生那儿。
晚上,张妈悄悄叫出闺女,塞给她几包中药,“这是你嫂子娘家那边的偏方,你自己熬了喝,”语气有些埋怨,“这都多久了,你都没怀,现在就连胖丫都显怀了,我走出去全是问你怎么还没怀的话。”又说:“你男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又是这么个情况,只有赶紧给他生个娃才能拴住他………”
张玉兰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她一个人、怎么怀?又听张妈絮絮叨叨一番后才放她回屋。
谢宣瑜见媳妇空手出门,回来时抱着几包药,毫不意外,“赤脚医生又给你开药了?”
张家一直给张玉兰抓着中药用来抑制她喉咙中肿瘤的增长,可惜只能抑制不能根除,要完全好还是要做手术。
张玉兰咬着唇点点头,她要咋说,此药不是彼药。
谢宣瑜揽过她,轻言细语说:“进了厂就有了工资,加上卖鸡卖蛋的钱,我们很快能攒够去大医院的手术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发顶,“我盼着你快点好呐。”
深夜,两人睡在床上,谢宣瑜照旧把脚伸进了媳妇被窝让她踩着取暖,搓了搓手,让掌心发热然后轻轻盖在媳妇冰凉的小腹上,“等开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个热水袋,临来前你就没有这么难受了。”
张玉兰还在想着张妈给她说的话,并不做声,两人各怀心思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