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盛大的暗恋，只是轻巧指尖的勾连 第3章 槐影蝉鸣里的白月光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合拢。时光洪流裹挟着林栀，瞬间回溯到一切开始的起点——高三刚开学的九月。

南方的九月是一只迟迟不肯离去的黏稠热兽，暑气像化不开的蜜糖，顽固地盘踞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香樟树的叶子被烈日烘焙成深墨绿色，油亮得能映出人影，蝉鸣声嘶力竭，从黎明到日暮不知疲倦，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生命，为这个即将落幕的夏天唱一曲盛大而悲壮的挽歌。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青涩、尘土的干燥与塑胶跑道的橡胶味，混合成独属于校园的气息，既带着青春的躁动不安，又藏着高考临近的压抑焦灼。

高三（七）班在逸夫楼四楼，林栀的位置是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这是她用三本珍藏的绝版漫画书，跟同桌沈溪柔换来的“风水宝地”——靠窗的位置能避开老师的视线，倒数第二排又远离前排的喧闹，像一座悬浮在喧嚣教室里的孤岛，恰好契合她喜静的性子。

每当学习疲惫时，林栀只需稍稍侧头，便能望见窗外那棵百年老槐树繁茂的树冠。老槐树的枝干粗壮遒劲，枝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将大片浓荫洒在地面。阳光穿过叶片的缝隙，在教学楼的墙壁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像破碎的星辰，随着风轻轻晃动。视线再放远些，就能清晰看到对面高二教学楼那条连接东西两翼的空中走廊——暗红色的栏杆，米白色的墙面，空旷得没有一丝人影，却成了林栀整个青春里，最意义非凡的观景台。

“林栀！发什么呆呢？快，物理作业借我‘参考’一下！”清晨的教室里，一道雀鸟般活泼清亮的声音猛地将林栀拽回现实，伴随着一股清淡熟悉的栀子花香——沈溪柔又喷了她最爱的栀子花香水。

沈溪柔是林栀的同桌，也是这所规整刻板的学校里，她唯一称得上闺蜜的人。沈溪柔像一株永远朝向太阳的向日葵，热情直率、充满活力，永远扎着高高的马尾，跑动时马尾辫在身后甩得欢快，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睛弯成月牙。而林栀，更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苔藓，安静得近乎沉闷，敏感又内向，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却奇妙地互补着，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给你。”林栀从书包里拿出写得工工整整的物理作业本，递到沈溪柔面前，声音轻柔，“别全抄，改几道选择题的答案，老张眼睛尖，会发现的。”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投向那条空无一人的空中走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业本的边角，心里藏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又在看你的‘专属风景’啊？”沈溪柔熟练地接过本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同时凑过来，顺着林栀的目光望去，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你的‘白月光’陈初学长，今天还没来站岗？”

“白月光”三个字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在林栀的心尖上，让她的心脏微微一紧，有种秘密被猝然揭穿的慌乱。脸上迅速爬上一层热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慌忙垂下眼睑，盯着摊开的英语单词书，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含糊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陈初，高二（一）班的学长，是学校里如同星辰般遥远而明亮的存在。他成绩常年霸占年级第一，是全国物理竞赛的金牌得主，长相清俊温润，最难得的是他身上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干净澄澈气质——像山巅的初雪，纯粹无瑕；又像雨后的青空，明朗开阔。

林栀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或许是高一那年的运动会，他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阳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泛着柔和的光；或许是某次在图书馆，她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的书，是他弯腰帮忙拾起，指尖短暂触碰，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又或许，只是某个普通的课间，她偶然抬头，望见他独自站在那条空中走廊上，身影单薄而挺拔，成了一道让她移不开眼的风景。

从那以后，那条空中走廊就成了林栀一个人隐秘而虔诚的仪式场地。她悄悄摸清了陈初的作息——他喜欢在每天上午的大课间，独自走到走廊上，有时吹风，有时靠着栏杆看书，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站着，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能多看他一眼，林栀会提前算好时间，在那个课间“恰好”地需要起身去打水，“恰好”地需要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甚至“恰好”地需要去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扔垃圾。她会故意放慢脚步，沿着能清晰看到走廊的路线走过，目光贪婪地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哪怕只是他低头翻书的瞬间，都能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接下来的整节课都心神不宁，笔下的笔记都变得潦草凌乱。

沈溪柔总说她太胆小，“喜欢就去说啊，哪怕递张纸条呢！说不定陈初学长也注意到你了？”可沈溪柔不懂，对于林栀这样平凡又内向的女生来说，陈初就像遥不可及的星辰，只能远远仰望，不敢有丝毫亵渎。他是天之骄子，身边围绕着无数优秀的人，而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成绩中等，相貌平平，像一颗不起眼的尘埃。能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就已经是命运莫大的恩赐。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林栀的英语单词书上，形成晃动的光斑，照亮了“crush”这个单词——短暂、热烈、羞涩的爱恋。林栀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单词，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甜。

她又一次望向那条空中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暗红色的栏杆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涌起些许失落，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沉甸甸的。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心里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他总会来的，就像过去的无数个课间一样。

或许是今天老师拖堂了，或许是他在忙着整理竞赛的资料，或许……林栀在心里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试图驱散那份突如其来的不安。

她还不知道，这个被她当作“专属风景”的观景台，很快就会失去它的主角；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会像一阵无声的风，突然从她的青春里消失；而她以为会一直平静无波的高三生活，会因为一个人的闯入，彻底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与陈初有着极为相似眉眼的少年，会像一道强光，撕裂她小心翼翼构筑的平静世界，让她在错觉与现实之间，陷入一场无法自拔的青春迷局。她会把他当作黑暗里的救赎，当作延续暗恋的寄托，却不知这场始于相似容颜的悸动，终将走向一场意难平的结局。

教室里，同学们翻书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偶尔的窃窃私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高三独有的旋律。林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英语单词书，可心里那片被陈初占据的角落，依旧空落落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再次望向窗外。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聒噪，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预兆。

林栀还不知道，这个闷热的九月，不仅是夏天的终点，也是她青春里一场盛大暗恋的起点，更是一场漫长遗憾的开端。而那条空旷的空中走廊，终将见证她心底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在槐影蝉鸣里，悄悄沉淀成一道抹不去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