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盛大的暗恋，只是轻巧指尖的勾连 第2章 旧盒藏春

城市边缘的公寓楼嵌在墨色的夜色里，窗外是远处商圈残留的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晕开几片模糊的暖光，却照不进这栋老旧居民楼的深处。林栀推开门时，楼道里声控灯发出“咔哒”的轻响，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带着同学聚会后残留的喧闹余温，却在踏入公寓的瞬间，被一室清冷彻底浇灭。

这是她毕业后租下的小窝，不大，却被打理得干净整洁。踢掉那双磨得脚踝发红的高跟鞋，冰凉的触感顺着赤足蔓延上来——木地板是房东留下的旧款，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踩上去能感受到细微的木纹，像某种无声的安慰。她走到沙发边，指尖抚过落地灯的开关，暖黄色的光线缓缓流淌而出，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将窗外的车鸣、楼下便利店的吆喝，都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林栀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套的布料。包厢里的喧闹还残留在耳膜，敬酒声、谈笑声，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江澈和苏念下个月办婚礼，听说在海边办”，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伪装多年的平静。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早已被时光磨平，可直到听见那个名字，看见同学们脸上羡慕的神情，她才发现，有些记忆，只是被藏在了更深的地方，等待一个契机，便会汹涌而出。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书房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桃木盒子，静静倚在书柜最下层，表面泛着被岁月摩挲出的柔光，边缘的铜扣已经氧化出淡淡的青绿色，像一位沉默的守墓人，忠诚地守护着她整个兵荒马乱的高中时代。那是母亲在她高三生日时送的，说“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留着以后回忆”，当时她笑着收下，却没料到，这里最终装满的，全是秘而不宣的欢喜与无疾而终的惆怅。

鬼使神差地，林栀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书房。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蹲下身，视线与桃木盒子平齐，手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触上那枚冰凉的铜扣。扣环早已被摸得光滑，轻轻一扳，便“咔嗒”一声弹开。

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的脆感、干涸墨水的微涩，还有檀木本身沉静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独属于时光的气息，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盒子里的东西不多，摆放得却格外整齐：几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高三的知识点和零星的心事；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是当年和同桌一起去看的青春片；还有一本被翻得卷边的志愿填报指南，封面写着“20XX届专用”。

而最上面，是一张覆着一层薄薄灰尘的高中毕业照。

林栀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指尖拂过相纸表面，灰尘簌簌落下，像时光的碎屑。她走到落地灯旁，暖黄的光线温柔地洒在照片上，那些沉睡了多年的脸庞，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照片是在高三毕业那天拍的，地点是学校的塑胶操场。背景里，红色的跑道被盛夏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绿色的草坪泛着油亮的光泽，远处的教学楼墙壁斑驳，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叶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天的阳光格外炽烈，几乎所有人都微微眯着眼，笑容却毫无保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与热烈，仿佛能将整个夏天的阴霾都驱散。

林栀的目光轻易地落在了第三排的角落。那里站着十七岁的自己，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领口被熨得平整，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贴在额前。她的笑容腼腆而拘谨，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敢露出牙齿，眼神里带着一丝对镜头的怯意，还有对未来的迷茫——那时的她，满心都是高考的压力，还有藏在心底三年，未曾说出口的暗恋。

暗恋的对象是陈初，比她高两届的学长，有着干净的眉眼和温和的笑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曾在图书馆偷偷看他刷题，在操场看他打球，在放学的路上远远跟着他的背影，却始终没勇气递出那张写满心事的纸条。可还没等她鼓起勇气，陈初便因为竞赛优异提前毕业，像一阵无声的风，带走了她青春里最明亮的光，只留下满地黯然。

就在她以为这份暗恋会像褪色的旧纸，渐渐被时光掩埋时，转学生江澈闯入了她的世界。

林栀的目光，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越过照片上拥挤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中央的位置。江澈就站在那里，仿佛自带光环，将周围的人都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却偏偏穿出了几分桀骜的味道——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随意地解开，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线条，脖颈修长，下颌线流畅。他笑得毫无负担，牙齿洁白，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左边脸颊那个浅浅的梨涡里，仿佛盛满了整个盛夏的阳光。

阳光格外偏爱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边，连发梢都跳跃着亮晶晶的微粒，让他看起来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而他的身边，站着苏念。

苏念是年级第一，不仅成绩优异，容貌也格外出众。她微微侧着头，看向江澈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优雅的微笑，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校服被她穿得格外熨帖平整，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他们并肩而立，姿态自然，连身后那片普通的操场背景，都因他们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和谐、耀眼，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

真是一对璧人。林栀在心里默念，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拂过照片上江澈那张扬的笑脸。相纸冰凉的触感，却像接通了某个神秘的开关，时光仿佛在这一刻疯狂倒流，带着那个夏天特有的闷热、潮湿，还有栀子花最后的香气，汹涌而来，将她紧紧包裹，密不透风。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澈的那天，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他站在讲台前自我介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那一刻，林栀几乎以为是陈初回来了——他们有着太过相似的眉眼，尤其是笑起来时的神态，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

江澈的靠近带着盛夏的热烈。他会在她刷题到深夜时，悄悄在她桌肚里塞一瓶温牛奶；会在她被数学题困住时，耐心地坐在她旁边，用干净的笔迹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会在放学路上，故意放慢脚步，和她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那些不经意的温柔，像细密的雨，一点点滋润了她干涸的心底，让她渐渐卸下防备，将对陈初的执念，悄悄转移到了这个相似又不同的少年身上。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个晚自习后的夜晚，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澈突然说：“林栀，高考志愿，我跟你一样。”那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让她偷偷描摹了无数遍两人在同一所大学的场景——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一起走过校园的林荫道。

可命运的玩笑来得猝不及防。填报志愿的那天，她鼓起勇气去问江澈的志愿，却在公告栏前看到了他的名字，旁边赫然是苏念的名字，他们填报了同一所顶尖大学的同一个专业，那是她踮脚也够不到的未来。

毕业典礼上，她站在人群中，看着江澈和苏念并肩走过红毯，他的指尖似乎轻轻牵着她的手，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开了她的心脏。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青春，就这样画上了一个疼痛的句点。

林栀的指尖停留在照片上江澈和苏念相靠的位置，目光骤然收紧。她忽然注意到，照片里，江澈的指尖并没有真正握住苏念的手，只是轻轻勾着她的衣角，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与试探，并非她记忆中那般亲密无间。

心脏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疑惑在她心底滋生。当年的她，被巨大的失落与嫉妒蒙蔽了双眼，只看到了他们并肩的画面，却从未仔细看清过那个细节。

她将照片凑得更近，暖黄的灯光照亮了相纸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江澈勾着苏念衣角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姿态小心翼翼，而苏念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原来，当年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牵手”，不过是一场视觉的错觉。

可这错觉，却让她沦陷了这么多年。

林栀缓缓放下照片，指尖依旧残留着相纸的冰凉。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暖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孤单而寂寥。她想起同学聚会上，有人说江澈和苏念是从高中就在一起的神仙眷侣，有人说他们的爱情长跑终于有了结果。

而她，不过是这场青春里，一个无名的过客。她的暗恋，她的悸动，她的耿耿于怀，都源于一场因相似容颜而起的误会，源于一句未曾兑现的承诺，源于一个被放大的细节。

桃木盒子里的旧纸张轻轻作响，像是在叹息。林栀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合上铜扣。那道轻微的“咔嗒”声，像是在为她的青春，做一个迟来的告别。

可心底的遗憾，却像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挥之不去。那个闷热的夏天，那个张扬的少年，那句被珍藏的承诺，还有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终究成了她生命里，一场意难平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