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冷内热的街区,甜香四溢的木樨花,孤孤单单的储之启。原以为昨晚以后,何文落会说到做到,结果还是因为无法接受他而选择继续逃避。还是说突然的转变会有点尴尬,所以她才……想到这里,储之启一时间好像也没准备好要怎么相处。他只是一味地渴望见面,期盼开始,并未想过要如何书写意义。
吃了闭门羹的他似乎想得有些远了,早上九点半算挺早的了,但中午十二点就太晚了。12点还没开店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没人通知他今天店休啊!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又怕打扰何爹工作,想打给何文落,又不清楚号码。星期六打电话给蓝宝齐想让他帮忙问问,睡得不省人事的他一直忙音。说到睡觉,他确实等得有点困了,撑着脑袋就闭上了眼。
“抱歉,等很久了吗?”何文落急急忙忙地赶到,钥匙在她手里哗啦啦响不停。她看着储之启,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然后用另一只手握紧了闹腾的钥匙。一直让他在外面睡就太没人性了,何文落开门后用钥匙戳了戳他的肩膀,“储之启,上班了还睡。”
虽然赖床迟到的她没资格说这句话,但你管呢她就要说。
叫起成功后,何文落趁他还迷糊着,赶紧进入午饭环节。“你吃饭了吗?我妈今天不在家,我们只能出去吃。”何文落看他还是一脸懵,声音微微压低,说:“听懂点头。”
储之启听话地点了点头。
“进去坐吧。”见他迟缓的动作,何文落不免有些震惊人的起床缓冲时间居然可以如此之长,决定削个苹果让他清醒一下,她特意挑了最大的一个。
储之启刚坐下,何文落就递过来半边苹果。“我去买午饭,你想吃什么?”
储之启接过咬了一口,一下就清醒不少,含糊着重复她的话来回应她:“你想吃什么?”
“那我看着买吧。”这样问来想去的都该吃晚饭了,何文落嚼着苹果就出门买饭了。
直到何文落的身影在他有些茫然的眼睛里消失,他才缓过神来。何文落短暂的出现和离开很不真实,但储之启可以确信她一定会再回来。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和紧张,而是比平时还要平静,因为何文落给他的感觉很安定很平稳,让一切都显得自然平常。唯一动荡的情绪,便是啃咬完苹果以后,对那份未知午餐的期待。
木樨树下再一次摆开的桌子上已经接住第三片完整的落叶了,路口怎么还没有接收到何文落回来的讯息?储之启伏在桌子上用指尖把落下的木樨花碾成无声但焦急的细碎催促,直到每一朵木樨都紧贴在桌上他才罢休。
被摩擦得有些发热的指尖让他回想起喝开工茶那天,何爹告诉他以后吃饭喝茶都用这张桌子。他满心期待着温馨热闹的餐桌时光,一次都没有出现,这张桌子就用过两次,现在是第二次。何文落每次打包午饭来时,都说自己吃过,有事离开。何爹每次都埋怨说她吃饱就到处瞎跑不看店。储之启则无话可说,看着何文落一次次离开,听着也跟着何爹一次次惋惜:这么久了,还没和落落一起吃过午饭。
但今天觉得惋惜的就只有何爹一个人了,储之启抬起脑袋,收回手臂,直起身子,何文落正提着热气腾腾的午饭,一大步一大步地消减他们之间的疏离,失落孤单的坑洞被多余的距离覆盖得严丝合缝。储之启才发现今天的何文落也穿了一身黑,仔细一看,他确定是他们初见时她穿的那套衣服。
“在外面吃不冷吗?”何文落放下手里的午饭。
“忘记了。”储之启抱歉地笑笑,站起来想收拾桌子。
何文落却在他对面坐下,“算了,今天也不是特别冷。”说着就自顾自地打开包装,“我买了咖喱鱼丸,烫了个面,还有糖水。”储之启一一撕开包装,鱼丸烫面上盖着一层油亮浓郁的酱汁,何文落搅拌开后热腾腾的香气向上飘出一缕白雾,把惹得他更馋了。但他还是克制地咽下急迫,打开了一边的糖水,绵密细腻的红豆沙上的木樨花仿佛是刚从树上落下来的一般,散发鲜活的甜香,这股甜香细嗅还有一丝柑橘的清爽。
何文落用一支筷子戳进鱼丸在碗里滚了滚,“我爸没给你打电话吧?”保证鱼丸每一面都沾上酱汁以后她一口塞进嘴里。
“没有,我也没联系他。”储之启知道何文落在担心什么,所以回答得很全面。何文落满意地点了点头,储之启看着她鼓圆一边脸,低下头忍着笑意学她滚鱼丸的动作。
就在两人静静享受愉悦的午饭时,何文落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吃饭了爸。她立马一手抓起来,但没按下接听键,因为嘴里正加速嚼着一颗鱼丸,从她紧张又心虚的神情来看应该和今早的迟到有关。
天微微亮时,何爹就用力地敲响了何文落的房门,“落落,你今天早点起床去开门。听到没?何文落!”何文落听到自己名字,一个翻身看到暗暗的天,暗暗地骂了一句,随后闭上眼睛大声回应后又沉沉睡去。八点半妈妈上班前,来敲了第二次门,“何文落!你还不起床!你爸说了今天你去开店,快点起,不然来不及!妈妈今天上早班,午饭自己解决。”午饭自己解决?“哦!”何文落用更大的声音回应着,随后平躺回来睡得更沉了。
咽下鱼丸后,她接过储之启递来的纸巾,递回一个让他别出声的警告眼神。“喂,爸爸。”
“吃过了。”反正店里没装摄像头,她胡说着,几秒后不满地回了一句,“还能饿着他吗?”说完,她把电话递给了储之启。
储之启有些惊讶地接过来,“有啊,吃的陈皮豆沙。”
这回答把何文落气得差点跳起来,果然下一秒就换她接电话了,看来是被发现了,何爹在电话里一顿输出,何文落被拆穿后干脆继续干饭。期间何文落嗯嗯哦哦地答应着,看她反应平淡储之启还以为是别的事情。这一顿午饭是和电话一起结束的,“知道了,拜拜。”
何文落刚挂断电话,就生气地指责他:“笨死了!午饭和下午茶会分开买吗?”
“不会吗?”储之启被骂后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如果我会的话,还会被骂吗?”何文落一脸的无语,自己一向是顺便的,那么远谁会跑第二趟啊!傻!
“对不起。老板骂很凶吗?”储之启知道何文落被骂,心里也很不舒服。
何文落就是想发发牢骚,而且她被骂是因为她睡懒觉,但储之启居然为撒错谎而道歉。“也没有骂得太凶,你不要一副做错事的表情好嘛。觉得抱歉的话,就收拾一下。”何文落严厉又嫌弃的目光落到他面前那一片狼藉上。他赶忙收拾,何文落则回到店里整理起来。
收银台旁边放了一张方便他们做功课的桌子,桌子的长度本来是刚好足够两人并肩奋笔的,但何文落在角落里叠了高高的书堆,所以两人一起的话会有些勉强。这些书让何文落很发愁,既不能搬回家里,仓库也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处……思来想去,只能把它们叠得更高一些。
储之启放好桌子抬眼一看,书桌上堆满了书,不见人影的何文落应该是蹲下了,正往桌上不断放上更多书,越堆越乱,越堆越高……眼看着就要歪倒了,储之启一把捂住,往回扶正,这才没砸到地上。“需要帮忙吗?”他朝忙碌的何文落温和一笑。
“废话!”何文落盘得很整齐的头发都忙乱,储之启还有余力验证送上门的答案。
但储之启并不计较那句有点凶的“废话”,他看着那颗凌乱的脑袋笑得更温柔了。但他的手不敢停下,书下压着一堆习题和试卷,叠得极其随意,难怪书会歪倒。
何文落站起身发现储之启握着这些东西发呆,“试卷什么的丢掉吧,都写完了。”
储之启却问她:“何文落,你签了吗?申请表。”
“你呢?家长同意了吗?”何文落正给书分类,直接问他最后结果。
何文落听懂储之启的沉默,说,“我觉得我爸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储之启不猜测答案,只想听到回答。
“再说吧。反正你随时能改答案,不是吗?”何文落平静地看他一眼。
是啊,反正何文落最后的答案就是储之启最终的决定。
“怎么这么多?你挑挑,把好看的留下,其余的都扔掉。”何文落递给他一大把书签,转移话题。
储之启一张张看下来,宣纸书签上用毛笔写成了各种字体,虽然猜到是何文落写的,但他还是问了一嘴,“都是你写的吗?”
“漂亮吗?”何文落从书堆里抬眼看他。
“很漂亮。”从储之启的目不转睛里可以领会到他的一语双赞。
何文落匆匆移开眼说:“你这么喜欢的话,可以挑一个。”
从一堆祝福中,他看到了一个例外,他不明白这两个词组在一起的意思。于是他举起那张书签,好奇地问她:“何文落,这个……”
何文落看着那张书签,打断了他,“这张不行。”
“小山石头”应该是何文落写的最满意的一张,格外规整的小楷字体让人眼前一亮。储之启没想拿走这张,但他看到何文落这么紧张很是意外,于是挑了一张“心想事成”。他手里眼里全是搬书,心里却还想着“小山石头”,突然他头顶一响。
“砸到别哭。”何文落往书堆用力拍上一本书。
他抬头撞上了何文落的目光,那双灵动的眼睛在他眼中渐渐疑惑地微眯起来。他赶紧侧身闪到一边,继续搬书。书由五堆缩减成两堆半,储之启踩着椅子放上最后一本书,似乎明白了“小山石头”对于何文落的意义。
书本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颗颗独特的石头,而阅读便是她的建山方式。
筋疲力尽的何文落在木樨树下摆开一张摇椅,以最舒适的姿势躺上去。储之启则坐回今早等待的地方,拿着手机在消息和通讯录这两个图标上反复横跳,看向何文落的目光忧思难解。何文落没注意这道赤诚的目光,但她猛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她起身的瞬间储之启收回眼神。坐在店门口的人此刻正盯着手机界面,一个二维码突然盖住了他的眼睛,“储之启,加个联系方式。”
储之启有些错愕地抬头,原来梦想成真时的欣喜雀跃会让你有一个准备状态:呆愣。
“等一下。你的脸……”两人距离太近了,何文落盯着他,戳了戳自己的左脸,说:“算是一种天赋吗?”
储之启的脸在何文落的注视下渐渐泛起红晕。如果不是昨天那一拳,储之启会以为她是在夸他帅。说起昨天那一拳,他感觉左脸比右脸还热,为了消肿去红他忙活了一晚上。幸好今天恢复了,几乎看不出来被打过,但肯定经不起细看,于是他低下头慌张的用好几根手机慢慢悠悠地完成加好友操作。“都好了。”
储之启再抬头时,发现何文落还在盯着他,那道目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几分笑意。何文落把注意力放回手机上,储之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一阵大风刮来,何文落的发丝缠绕着手指,按下了同意好友申请。储之启看着手机,露出满足的笑容。可是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他终于得偿所愿,而是那一阵读懂何文落一语双关的风。
“最近我会很忙,没给你发信息的话就默认是你看店。”何文落看他没反应,退一步说:“偶尔也能在店里忙,不过应该会让我很难集中。”
储之启的重心完全不在自己要独自承担工作重担这一点上,他说:“你名字好有意思啊!‘开心dollar’”。但他其实有很认真听何文落说话,只是他觉得前一句话比这一句话要重要,“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但是……以后可以一起吃完午饭再忙吗?”何文落在忙什么她不愿说他就不会问,只是每一次他都觉得何文落没有好好吃饭甚至没有吃饭。因为每一次的饭菜都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因为何文落看着越来越累,越来越瘦了,因为这些不止是他一个人看到的。
何文落听到他读自己的网名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这一份微妙的羞涩让她很不自在,她反击道:“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啊!半边苹果。”
半边苹果。看见时看不出来,一读便读懂了,她意识到这个名字的来源,本就微妙的感觉变得更加奇怪了。
何文落皱了皱眉,很抗拒这种感觉,但她看着储之启又觉得似乎还不算太糟糕,因为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真真切切体会到冬春交替这一奇妙瞬间,何文落的心开始慢慢松懈,眉头也渐渐舒展。三月的尾巴像一把蒲扇,使劲摆动着,让风一刻不停,和煦的春意将储之启脸上肃杀的寒冬译作绝不隐藏且永不停歇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