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灵回到松南公馆后的三天里,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连绵不断的雨令他愁眉不展,心情好不起来。
因为一下雨,他就会担心他的逃跑计划是否能够预期进行。
出人意料的是天气在第四天的时候晴朗起来,显示出一派有别于冬季的景象。
这天肖灵在陆誉铭离开松南公馆之后给白俊文发了短信,他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他的计划是骗陆誉铭他去医院看张蕾,在探病的时候假装肚子痛,陆誉铭就会带他去检查。检查的时候白俊文把张蕾接走,然后他会趁治疗的时间让陆誉铭去找张蕾,最后离开陆誉铭视线之后,再和白俊文回合。
他对于自己的计划很满意,给白俊文说了想法后,那人信誓旦旦说要把他带离陆誉铭身边。
不知道如何感谢白俊文,那人帮他做了太多事,一句谢谢太轻了。
最终他们二人把时间定在后天晚上,那个时候陆誉铭忙完一天的工作一定精疲力竭,没有更多的精力同时关注他和张蕾,也就让他计划成功的几率提升了。
准备逃跑的当晚,肖灵被保姆要求吃药时,陆誉铭的车声正巧在别墅外响起。他抓起药一把塞进嘴里,路过花园时,把药吐在了花盆中。
“陆总,带我去见一见蕾蕾吧。”
看着陆誉铭疲惫的脸,肖灵心里有了底,那人确实像他预料的那样,被工作搞得力不从心。
“怎么现在想去见她?”陆誉铭站在车前,并不忙着进屋。
“我很久没见过她了,你就让我去看看吧。”
“她现在可能已经睡着了。”
“才七点而已,她不会这么早睡的。”
“明天去看如何?明天正好是周六。”陆誉铭说完想进屋,肖灵飞快地拽住他的衣袖。
“明天的天气不太好。”
“必须今晚去?”
“我想今晚去。”
“好。”
看陆誉铭答应后,便跟在陆誉铭身后上了车。上车前悄悄给白俊文发了短信,告诉他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在车上,陆誉铭跟平时比起来更沉默寡言,肖灵以为男人太累了,问他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还没吃饭。”陆誉铭无力地放下手机,转头看着肖灵。男人这才想起陆誉铭回到家确实还没吃饭,虽然他对陆誉铭的感情淡泊许多,但心里不免起了负罪感。
“等会儿去医院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我想回家吃,要不今天别去看小孩了。”陆誉铭轻轻握住肖灵的手,眼神流露出恳求。
“可是上一次她呼吸道出血后,我再没去看过她,我实在太担心她了。求求你陆总,让我去吧。”
肖灵躲闪自己的眼神不愿和陆誉铭对视,他扭头看向窗外,表现出焦急的模样。离医院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逃离陆誉铭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行,那我陪你看完她,再回家吃吧——司机,开快点。”陆誉铭说完,也看向窗外,与肖灵再无任何交流。
去到医院后,看见张蕾的精神很好,肖灵对于逃跑的把握更加大了。在给张蕾剥完一个橙子后,他捂住腹部,慢慢蹲下,靠着柜子,剧烈地喘息起来。
“你肚子又痛了?”
“嗯,痛得厉害,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可以带我去急诊看看吗?”
“真的很痛?”
“真的……痛得我没力气站着。”
“走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肖灵被陆誉铭搀扶着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小孩,懵懂的小人显然还不知道再过不久又要踏上颠簸的旅途。
“医院的急诊在一楼,你现在带我去哪里?”
被陆誉铭带出病房后,肖灵发现那人走的路线不对,不再跟随。可陆誉铭并没有停下脚步,把他带进一个无人的病房,还把门上了锁。
“白俊文来了吗?”锁上门的人声音隐含怒气。
肖灵心脏怦怦狂跳,手指颤抖地伸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他发觉自己不该伸手,在陆誉铭的注视之下,他不能再给白俊文发信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这个局面只能装傻充愣,但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陆誉铭会知道?
陆誉铭走上前摸出肖灵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心思再听人狡辩。
他给过肖灵很多次暗示,他说明天是周六,他说今晚还没吃饭,他问他的肚子是不是真的痛……他的字字句句都希望肖灵打消离开的念头,可那人态度坚决,满口谎话,根本没有想留下的意思。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跟我装。”
陆誉铭把手机解开锁,举在肖灵眼前,“你的手机我叫人远程破解了,我知道你和白俊文的聊天内容。我刚刚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想看你会不会打消逃跑的念头,可是你没有,你又想逃。”
肖灵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沮丧、颓唐,抿着嘴不肯说一句话。去夺手机。被陆誉铭推开。
陆誉铭叹了口气,缓缓眨眼,生完气,还是决定不为难肖灵。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不逃,出了这个门,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打心底怜惜自己,他的话已经在给肖灵下跪,哭着求人别走,如果再被拒绝,他不知道再以何种方式挽留肖灵。
“不要,我不要再呆在你身边。我不能不计前嫌,把一切当做没发生过。你要恨就恨好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走。”
陆誉铭看着沉着说出这句话的人,眼里没有一丝对他的可怜。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肖灵看向他的目光?他再也没有从肖灵的眼神里看见过怜惜、爱慕、纵容……
难道他真的丢失了那个满眼是他,爱他护他的肖灵了吗?
他不要。
如果他是个孩子他绝对会坐在地上撒泼,可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一切委屈都不愿让面前这个人看见,全部吞进肚子里后,才知道又多苦涩。
“你为什么非得走?难道我这几天对你不够好吗?”
他想不通。
他的这句话引起肖灵极大的反应,那人哈哈地苦笑,一字一句听起来都刺耳。
“你对我好?你给我下药,叫你的情人来羞辱我,折磨我的身体……在我奄奄一息时把我像狗一样拴在你的别墅,知道我腿脚不便还给我上脚镣,这叫对我好?”
肖灵的嘴皮子利索起来,这让陆誉铭打心底害怕,他知道那人下决心彻底断裂与他的关系。他再不能无动于衷,可他没想好挽留肖灵的措辞,因此一举一动都显得局促。
“我是想折磨你,但我才折磨你几天?你这几天生病,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你走的一年折磨我多深,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
“关于我你什么都不想知道,是吧?”
“我不想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我只是想走,你强留住我,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吗?”
话音越来越低,说出这句话,陆誉铭自己都不免苦笑。他明白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输给了肖灵,输得彻彻底底,输得脸面尽失。
可他想知道答案。
他也有点知道答案了。
“没有。”
“没有?那你对谁有感情?白俊文吗?”
突然外面响起吵闹声,有人在惊呼,有人在争吵,肖灵想走出病房,陆誉铭把他的手拽住。
枯瘦的手臂像一根白骨,他握得胆战心惊。
“我问你,你对谁有感情?是不是那个姓白的?”
“是,我对谁都有感情,唯独对你,再没有任何感情。”
他不信,他不信肖灵说的是真的,那人说这话时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心虚是什么。可他又觉得自己太下贱,肖灵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愿舍弃。
那一个曾经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
“为什么对我没有感情了?”
“陆誉铭,你别像个孩子一样,你如果思考一下你对我做过什么,你就知道为什么。”
“你只是想逃离我,但并不是对我没感情了。”
“你觉得我还应该对你抱有什么感情?”
这句话后,肖灵等待着他的回答,陆誉铭变得沉默。两难之时,他想起他的母亲朱月梅,他在舞厅工作的母亲曾经告诉他爱一个人就是要用一切手段,霸占他。
不管对方是否愿意。
这句话给童年时的他带来极大的影响,他未曾分辨对错,就将其刻在心底,以至于影响到现在的他。他不承认自己成年后性格中的缺陷,但他清楚,他身体里疯狂的占有欲以及对爱的偏执来自于朱月梅。因为对陆通海的爱太偏执,让一个拖着儿子在夜场打工的女人,选择用一切手段,去撬动陆通海的整个家族,用生命威胁陆通海,想让他只爱自己。
可结局是悲惨的,朱月梅没得到陆通海的爱,而他也很大几率不会得到肖灵的爱。
但他不在乎,哪怕肖灵不再爱他,他也要用一切手段把人拴在身边。
因为他爱肖灵。
“陆誉铭,你说不出来就让我出去,让我走。”
手被肖灵狠狠地掐住,就像是精心喂养的小猫在故意玩耍地啃咬。
“好,我让你去见他,我让你们仨团团圆圆相见。”
话毕,陆誉铭带着肖灵回到张蕾的病房。小孩正躲在床上抱着被子嚎啕大哭,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
“叔叔!白哥哥被他们打了。”张蕾看见肖灵后急切地求助。
“俊文!”肖灵认出地上的人是白俊文的,再加上张蕾的指示,知道白俊文是被陆誉铭的人扣住了。
“肖哥!”白俊文侧过脸看向肖灵,“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肖灵转过身揪住陆誉铭的衣领,却看见那人冰冷的眼神,气势一下子变弱,“陆誉铭,你把他放了。”
陆誉铭轻蔑一笑,“他来偷孩子,我准备把他交给警察。”
“没有!白哥哥是好人,你不要把他交给警察!”
小孩的哭声令陆誉铭心烦意乱,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再难有回转的余地,看见不谙世事的小孩心底有了几许怜悯。
张蕾和曾经的他一样可怜,被心怀城府的大人欺骗。他内心尚未泯灭的良知,让他得把真相告诉她。
精神处于崩溃的男人走到瑟缩在被子里的小孩身边,害怕小孩听岔,刻意将语速放慢,一字一句道: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小孩懵懂地坐在床上,双眼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要!”肖灵想冲过去制止陆誉铭接下去的话语,可被力量巨大的保镖架住胳膊。
“你的肖叔叔,还有你的白哥哥,都瞒着你呢。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你爸爸了?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了。他们瞒着你,不告诉你,还伪装你爸爸的声音跟你打电话。小可怜虫,亏你还这么相信他们。”
“我爸爸在外面打工,他没死!没死!”张蕾大哭起来,尖利的哭声穿透病房,没哭多久,就因为呼吸急促晕倒在床上。
陆誉铭撇嘴一指,叫人找医生来。
“陆誉铭,你为什么要告诉张蕾!你去死,去死啊!”肖灵奋力挣扎,刚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被保镖打掉。双手被缚,再难动弹。
告诉完张蕾真相的男人又走到白俊文身边,把他的脑袋拽起来。白俊文的脸被划伤了,正往外渗血。
“看看他的脸,是因为你受伤的,如果你还坚持要逃,我只能断了他的演员路。”
“肖哥!别听他的,你必须要离开这个混蛋!”
肖灵看向白俊文,那人脸上的伤疤还很浅,如果再加重一点,或许职业生涯就会结束。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就像兔子见着老鹰那样。他根本没有赢的胜算,他和陆誉铭的地位从不对等,就算想死也得经过那人的绳子。
自知逃跑无望,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总,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你还会跟他走吗?”
“肖哥!别答应他!”白俊文被保镖压得死死的,连腰也直不起,“他就是个人渣,别回去,我求你了。”
“给他一拳,让他别吵。”
被保镖狠狠给肚子来上一拳后,白俊文皱着脸倒在地上,再不吭声。
陆誉铭转头看向跪着的人,悲天悯人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座佛像,可世上哪有这么多佛。肖灵连自己也救不了,凭什么当别人的佛?
“怎么说?”
他知道答案了,肖灵估计也想清楚答案了,也就一句话的事。
“我不逃了。”
陆誉铭和颜悦色地扶起肖灵,眼中无任何喜色。
今晚是不平凡的一晚,他知道今晚之后很多东西会再次发生改变。可他不管,人这一生就是会做出许多无法挽回的事。但他不希望他的一生见不到肖灵,哪怕那人恨他,也得咬碎了牙将其留在身边,后果他自会承担。
“行了。等会儿医生来了,叫他给小孩认真检查,看护人员多留几个在这里。至于白大演员,你们今晚把人给我平安送回家,媒体那边,我不希望他们乱写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儿。”
说完陆誉铭转身看向肖灵,他不知道今晚究竟谁赢谁输,但只将脊背挺得笔直,想要传递出他是赢家,打赢胜仗的感觉。
“走吧,我们回家,我还没吃饭呢。”
被陆誉铭的手揽住,肖灵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颤抖了。
一年多前,他很熟悉的,陆誉铭撒娇的语气又出现了。可今天听在耳里,却充满悲凉。
两个人都知道再也回不去,可又不得不再度绑在一起。
搭上陆誉铭朝他伸出的手,肖灵在那一秒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手伸进鳄鱼的口腔。
他精疲力尽地跟着陆誉铭走出病房,身后白俊文的吼叫,逐渐听不见。陆誉铭仍牵着他的手,走得不快也不慢。
走出医院,他的后腰开始疼痛,连着后背一起疼,坚持走到车旁,逐渐站不稳脚。
陆誉铭没理会他。
“要是你不逃,我还会来扶你。但你逃了,就是另一条路了。”
肖灵苦笑起来。他一次次做出选择,都是回到陆誉铭身边,可与那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他和陆誉铭之间仅存的一点感情,在刚刚已经被彼此亲手毁灭了。
陆誉铭恨他逃跑,他恨陆誉铭禁锢他。
他们走到这一步,还不算完。
直觉告诉他,还有更美好的东西会在他眼前被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