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钧听闻后一愣,踱步更快了些,他沉吟些许后转身,声音柔和:
“宋公请坐,诸位也请安坐。”
“宋公忧心家业,此乃常情,玄钧理解。诸位所言商议,亦是正理。”
“方才宋老所言所需几何。玄钧岂能不知诸位家业亦有损耗?岂会行那涸泽而渔之事?”
他突然话锋一转,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然本殿要的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态度,一个结果,一个能让城外灾民立刻吃上稠粥、安顿下来、不致生乱的结果!”
他声音放缓,青涩的面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让人如沐春风:“至于如何筹措。诸位,此番并非官市采买,乃是赈灾捐输! ”
“捐,则输的是粮,积的是德,赚的是名,结的是善缘!今日诸位所捐之粮,每一笔都会录入《赈灾义录》,玄钧会亲自撰写奏章,将诸位的义举、捐输的数目,明明白白呈报御前!本殿相信父皇会记得今日谁在危难之际,帮了朝廷一把!是旌表门庭,是减免赋税,还是日后另有恩典,皆在圣心独断!”
“玄钧深知,空口白牙,难取信于人。我虽俸禄微薄,但也愿为江南百姓尽一份心力。我离京时已命人将府上几件玩物佩饰兑为现银!”
“这批银两过几日便会送到此处。今日凡捐输粮米者,可按捐输之多寡、次序之先后,凭《义录》簿册,领取相应贴补,略偿损耗!然,此非粮款,此乃玄钧感念诸位高义,私人聊表之谢意!杯水车薪,唯表心意而已!”
“诸位,灾民等不得,朝廷等不得,玄钧也等不得!商议,便在此地,当下商议!玄钧便坐于此,等候诸位的结果,若……实在有难者,本殿亦不会强求。府衙主簿就在一旁,笔墨纸砚俱已备妥,只待记录诸位义举!”
玄钧一挥手,侍卫便奉上笔墨纸砚于案前端放。
众人听闻这话已经没了先前的团结之势,有人眼含精光,明显跃跃欲试,有人愁眉不展各处瞧着众人眼色。
此时有人推搡着,宋老只好又站起身来,声音干涩:
“殿下为国为民,以至自损家私,实在令我等…汗颜,无比钦佩。
“只是…殿下恕罪,老朽愚钝,还想多嘴问一句,这…这‘贴补’,不知殿下心中,大概是个怎样的章程?譬如…捐米一石,大致能偿几何?也好让我等心中略有底气,知晓殿下恩典深浅啊…”
玄钧正要答,旁边一位珠圆玉润的商绅,蒲扇大手往桌上一拍,声如洪钟:
“诶!宋老您这话说的!”
“殿下金口玉言,还能亏了咱们不成?我老钱先认五百石!白花花的米午时就运到粥棚!”
他转头冲主簿嚷:“赶紧的!头一个名儿得写我钱富荣!”又搓手冲玄钧咧嘴笑:“殿下您瞧,咱可是实诚人,专冲您那句先来后到!当然了,捐粮也是想尽份心!不如现在就让草民去办?也好给各位乡亲打个样儿!殿下明鉴啊!”
玄钧眼神一亮,赶忙开口道:“钱公深明大义,急公好义!玄钧代朝廷,代城内万千灾民,谢过钱公!主簿!将钱公义举,记于《义录》首页首行!待本官奏章之中,必为钱公具表首功!”
屋内瞬间沸腾了起来,另外有两位家底厚实的乡绅立刻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几乎是用抢的喊道:
“殿下!我李家捐六百石!”
“我赵家愿捐稻谷七百石!即刻便可运来!”
玄钧大喜,他终于是坐了下来,端着茶笑道:“主簿!快快记上!”
一堆人将老宋团团围住:
“宋老!快拿个主意啊!这这这…”
“不能再等了!再等汤都喝不上了!”
一人已经等不及了,他扭身对着主簿喊道:“我家也认捐四百石!不,五百石!”
老宋嘴唇哆嗦了半晌,手指指着那扭身的青年:“你…你们…”
最后他也只能叹口气,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既如此…老夫…老夫也认捐五百石吧…”
有极少数几位乡绅看着这失控的场面面色发白,几人围在一处商议,最后推出一人来到玄钧面前,那人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说:
“殿…殿下,非是我等不愿行这义举之事,实乃……实乃是家中受损严重,无力承担啊,殿下!还请殿下体恤!”说着他便要跪。
玄钧一把扶住他,刚要开口说那便算了,可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快快请起,万万不可!你的难处,我明白。但救灾如救火,多少都是一份心力。这样,你量力而行,三五十石也可。主簿,一并记下。众人之力,方能成事。”
这人脸色更白,却也只能被玄钧搀扶着站直后连声应着“欸、欸”
在众人或自愿或被玄钧明抢的情况下都在那义录上签了名后,三三两两的离去了,唯有紫阳书院的山长还静静的端坐在位置上。
当屋内静下来时,他起身向着玄钧一礼,声音沉稳有力:
“殿下为灾民殚精竭虑,老朽感佩。书院清寒,粮米积蓄不多,恐难解燃眉之急。不过,老朽愿捐些书院历年存下的药材,再拨些空余学籍出来,收容些灾民幼童暂避风雨,略尽绵薄之力,聊表心意。”
玄钧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激,忙放下茶盏,起身回礼:“山长高义,心系黎民,玄钧代朝廷与灾民,谢过山长!”
山长微微颔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起:“今日议事,府衙要员,独不见王知府?缘何未至?可是……贵体欠安?”
玄钧听闻眸光一闪,语气如常:“王知府确有些不适,病了。”
山长捋着须道:“哦?未曾听闻。前日见他,还一切安好。”
玄钧淡淡补充:“是突发的。不过山长放心,大夫看过,无甚大碍,一切安好,静养几日便好。”
山长点点头,目光沉稳:“原来如此。那便烦请殿下,代为转达。紫阳陈某,问候知府大人安好,盼其早日康复。”
玄钧应道:“山长心意,玄钧定当转达。”
玄钧目送着山长的离开,神色幽微,他转头凝重的问身后的陆英:
“陆英,你对这位紫阳书院的山长,了解多少?”
陆英毕恭毕敬的答道:“回殿下,属下对其了解不多。但这位陈山长名头很响,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常听人提及,夸他是位清高的大儒,学问好,不爱搭理官府和富商。”
玄钧哼笑一声:“不爱搭理官府,会关心王知府去向?”
他转身便走,声音从远处传来:“算了,眼下要紧的是赈灾一事,今日那本义簿你找人核对好,光写不捐可不行。灾民那边务必安排好来,别让人趁机闹事。”
陆英在身后喊道:“殿下您去哪?”
“看账!早点忙完,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