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 第4章 第 4 章

朝曦初破，红霞满天。屋外脚步声频频响起，不断有人踩着滑湿的青石板路，从薄雾中快步走来，提着一盏灯笼，照着楚离愁明俊的面容。

楚离愁听着那绵绵不绝的求助，将楚家的人手妥善安排出去，看着那些人带着泪来，携着笑走，也终于在疲惫中轻轻叹了声气。

“道长累了吗？”一声轻柔的关心缓缓而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碟碟点心。

苏子衿笑着，弯着身子，将碟子一一摆在桌上，顺手替楚离愁整理了一番上头的资料。精巧的糕点与往日的有些不同，似是苏子衿亲手做的，楚离愁望着那寻常又特别的糕点愣了愣，抬眸便看到了苏子衿额角晶莹的汗水。

像是注意到楚离愁的目光，苏子衿微微愣了愣，又迅速回过神来，抬手拿了块帕子轻轻拭去那滴汗水，继而朝着楚离愁温柔一笑，欠身行礼，红了脸解释着：“刚才走的有些急，道长见笑了。”

楚离愁还不太适应与一人如此亲密。她自小没什么朋友，也不用仆人侍女，苏子衿的接近让她手足无措。她就这么呆呆看着苏子衿，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等到苏子衿好奇地偷偷看她，她才像是明白过来，咳嗽一声，让苏子衿坐在身边，自己则去给她拿了本书过来。

这本书是《九宫剑入门图录》，很适合初学剑法的人去读。

九宫剑乃楚家绝学，旁人不可轻易接触。这种功法学得快，但想要突破却很难。等修炼到了一个境界，遇到瓶颈，就很有可能终身止步于此。若是突破了瓶颈，那修为便是大增，朝夕之间就足以在江湖立名。

楚离愁既答应教授苏子衿，那自然不会藏拙。只是苏子衿根基虽不错，但能够突破九宫剑瓶颈之人实在少数，百年之内楚家也只出了楚离愁一位。而若不遇瓶颈或是没有突破，那也是碌碌无为，仅仅自保用。

“你先看着，不会的可以问我。”楚离愁将书丢给苏子衿，回了她这么一句话，又重新坐回她的位置，听着前来求助的人，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苏子衿，发现她除了一开始像是有些诧异，之后看书一直都看得很认真，又继续自己的事务了。

楚离愁送书送得潇洒，拿到书后苏子衿倒是有些惊讶。《九宫剑入门图录》大街上不知有多少假货，在民间火的一塌糊涂，属实是想求一招来学都难得，楚离愁竟这么随手给了她一个外来人？这是哪儿的信任？

除了莫名好笑和奇怪的转瞬即逝的心软，苏子衿就真乖乖看起书来。

一开始是觉得好奇，后来真读进去，苏子衿发现这书真真不错。功法招式详细明了，心决配合着体内魔力运作调息，的确是很平稳内力。只是楚离愁在旁边，苏子衿不敢太过，还是死死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入门，笨拙又苦恼得学习着运用灵力。

她是人，照理来说灵力也是可以为她所用的，而且在魔界好歹也是天赋异禀的圣女，学习起灵力来应不是什么难事才对。但不知为何，和自己较劲了一上午，不用魔力，只用灵力的苏子衿愣是没在指尖凝结起一股力来。星星点点的光影在白日微弱得甚至瞧不见，只能凑近了瞪圆眼睛，认真仔细地寻，才能偶尔在日光下偷见那一丝恍惚。

到了最后，在旁观察了她许久的楚离愁也有些看不下去。竟真有人会笨到如此地步，一上午过去连灵力也聚不起来？！

八岁就一炷香便学会调整运作内力，一时辰便能够飞天御剑，离地一尺的百年天才楚离愁真的非常不解。她当初明明也是这么照着书学的啊，不挺简单的吗？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天赋是多么难得一见的楚离愁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走到苏子衿身边，望着那微乎其微的灵力刚刚凝起来，正有隐下去的苗头之时，连忙出手，抚上苏子衿后背，将自己的灵力一股一股温和地注入苏子衿体内。

这身衣服是楚家下人送过来的，丝绸面料很轻盈通透，凉快又舒服。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楚离愁温热的掌心中向苏子衿缓缓传递着力量。苏子衿体内因燥郁而起的魔气莫名平静，那股即将反噬的苗头被压抑，灵力一点一点输入苏子衿身体，犹如潺潺流水，浇灭了她心中的火热。清泉般的凉爽贯彻到苏子衿身上，灵力慢慢在脉搏中游走，像是替楚离愁拂过苏子衿。

带了些鼓励的意味的温暖在这片宁静中格外明了，苏子衿闭上了眼，在心中默念着刚才从书上看到的口诀，顺着体内的那股力量渐渐平息了魔力和焦躁，只余一片温柔的寂静，任由水流淌过她的血脉。

树上的鸟儿突然聒噪起来，起伏不迭的鸣叫在苏子衿耳边响起，混着忽远忽近飘过来的树叶沙沙声，有条不紊有序进行的脚步声，还有......

还有楚离愁细小的呼吸声，及那有力的心跳声。

风轻轻扬起苏子衿的发梢，掠过了楚离愁的颈脖，有些搔痒，但还能忍得住。只是不知为何，楚离愁望着苏子衿皙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还是收回了手。

感受到体内撤出的那股灵力，苏子衿并未慌乱，依旧镇定自若的调整着内息，慢慢将楚离愁的灵力化入到自己的体内，少了那几分的暖热对苏子衿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早已习惯冷漠，所以处理起单纯的冰凉还算熟练。

很快处理好存留在身体的灵力，苏子衿睁开眼，目光所及朦胧又美丽，陌生得不太真实，像是身处梦境般，温暖又自在，等到梦一醒，就又变回到残酷的现实了。她有些恍惚，眨着眼睛，静静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尖出了神。

“苏悠悠？”第一次这么喊一个人的名字，楚离愁太不适应了，张口满是别扭，却又搞不懂眼前这人在做什么，便也仅仅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后又静静等待着她。

她听见了，脑海却不知怎的慢了半拍，一时间竟没能将“苏悠悠”这个名字与自己对应上，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楚离愁在叫她。

“嗯？怎么了道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子衿迅速调整好心绪，在心里闪过无数种应付楚离愁的说辞，等待着她的任何询问。

谁知楚离愁见苏子衿转过身来后，也只是微微蹙眉，不太熟练地安慰了她几句，就慢步走在前头，等着苏子衿跟上了。

本以为之后楚离愁会问苏子衿点什么，但一天这么相处下来，楚离愁竟什么话也不曾提起，只是偶尔在苏子衿被无聊功法快要打败的时候及时点醒几句，顺手帮帮她，又悠悠然去做自己的事了。

被打乱预料的苏子衿很不适应，心里始终想不通。她向来习惯将一切把握在手中，这种意料之外不是没有，但很少。恰好这人又是楚离愁，这个在见到她第一面就莫名对她产生了吸引力的女人。这让苏子衿心中打了个结，做什么也有点心不在焉。

落日渐渐沉入山底，隐入黑暗中，月光洒落一地，蝉鸣越发响亮，四周无人，只余楚离愁目送苏子衿入房间。而在跨入房门的一刹那，苏子衿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着楚离愁，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闪亮又纯真。她又慢慢走了回来，靠近了楚离愁。

楚离愁没动，等着苏子衿一步一步的贴近。这一日她将苏子衿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这人纠结一天了，从中午帮她调息完灵力开始她就一直在焦躁，也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但她没去问，怕再产生那天那样的误会，也就等着她来开口。

还以为会等到明日了，结果她还是没忍住，来了。楚离愁想到这里，不禁眼底浮上温和的笑意，周身像是被裹上一层柔光，在黑暗与月光之间模糊不清。

苏子衿驻足在楚离愁面前，她没开口，楚离愁也没有。两个人在凉风之中都显得萧瑟又削弱，裙角微微摆动，苏子衿的盖上了楚离愁的，袍子交织在一起，隐在黑暗之中竟难以分清是谁在纠缠谁的。

静静听了会蝉鸣和风声，苏子衿抬着头，终于是启唇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想了许久，苏子衿还是觉得就这样问她比较好。不加掩饰，单刀直入。毕竟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问了。

“嗯？”这似乎是苏子衿第一次没有叫楚离愁道长，她有些说不清的高兴，没表现出来，但更多的是疑惑。她完全没想到苏子衿纠结了一天的问题居然是这个，“你在说什么？”

苏子衿不自觉蹙起眉头，也带了些疑惑：“今天呀？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比如我为什么能这么快运用灵力，比如为什么后来的灵力又堵塞在了我的脉息中，难以梳理......

仔细想了想，楚离愁似乎有些懂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明白的意味。苏子衿正准备接招，却听到眼前这人问：“你，今天感觉学的怎么样？”

“？？？”这不是苏子衿想要的提问啊！

苏子衿更疑惑了，干脆连掩护都不打，柔柔弱弱垂下眸子，长长睫毛盖住半边眼睛，在柔和的月色下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了。

“今天，我之前没聚好灵力......”

“那是每个初学者都会遇到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初学时从未遇到过这种问题的楚离愁如是说。

“那我后来灵力用起来......”

“你资质不错，不然也不至于被魔族的人掳走，这很正常，之后习惯就好。”天资上乘的楚离愁夸奖道。

“之后脉息紊乱......”

“在魔族留下的后遗症不用担心，用心修习九宫剑能够让你摆脱这种困扰的。”楚离愁面上依旧冷淡，甚至语气也无波无澜，略显死板，凌冽有形的浓颜几乎每时都这么严肃，四周像满是冰霜，稍微一靠近便会被冻得哆嗦。

但在此刻，月光柔和了她的锋芒，夜晚的风吹散了她的冰冷，楚离愁在苏子衿面前，竟是一副很有人情味的模样。

苏子衿突然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楚离愁信任她。

因为信任她，愿意将楚家的剑法毫无保留交给她。因为信任她，便不会对她起疑。因为信任她，便主动在心里为她一些不寻常的举动开脱。因为信任她，也格外关注她的修习进程。

信任是种很宝贵的东西，它可以被利用从而轻易到达目的。也是没有想到，原来传说中的这位冷面阎罗竟如此单纯好骗，轻而易举地便俘获了她的信任。

苏子衿望着楚离愁的平静似水的眼，默默勾起嘴角，慢慢靠近楚离愁，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轻轻呼出口气。

“谢谢道长。”

不知为何，楚离愁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她僵直着身子，等到苏子衿站好后彷佛才回过神，浅浅呼吸了番，将那些复杂又难以理解的情绪尽数压下。

“不用。”语气依然如往日般平淡，只是眼睛不似从前，死死盯着苏子衿身后一盆草，也不知能看出什么来。

苏子衿轻轻笑了，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在踏入房间关上门之时，又深深看了楚离愁一眼。

看来，她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竟也是个这么单纯无知的。

苏子衿心绪难宁，躺在偌大床上，想着些遥远的事情，夹杂了几件楚离愁，昏昏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