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 第3章 第 3 章

月光莹淌，满天星辰装进楚离愁的瞳水里。她坐在房梁上，手边是一壶热酒，燥热的风吹得她心绪不宁。

楚离愁这才知道，原来苏悠悠将她当作了男子！

她隔着云霭般去望远处的青山，只见的朦胧一青松，高高屹立于山顶，阳光倾洒，落了漫山灿烂。

楚离愁外出绞魔的时候的确是喜欢穿作男子装扮，一来也是方便，二来，若是男子，便更能给受难之人定心，所以不少百姓都误以为楚离愁是男子。只有江湖中人才清楚的知道，那冷面阎罗楚离愁，虽犹如杀魔不眨眼的恶鬼，但却是实打实的娇女儿。

因为气质卓然，楚离愁在外总是看似温沉修雅，但实际性子冷漠，不好亲近。宽袖一拂，凤眸一垂，身边人便自动退避三舍。她没有什么朋友，自始至终形单影只。外出除魔没人愿意跟她一块，她也不愿去请求他人，所以外出除魔总是一人。

楚离愁很强，强到魔教教主都对她心存警惕。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这么多年，母亲离开，父亲淡漠，她也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所有人都不敢，也不会接近她。没人喜欢她，没人关心她。对苏悠悠，是她一时心软。望着苏悠悠含泪的双眸，楚离愁竟然莫明地产生了少有的怜悯。或是都同为没有母亲的人了吧，或是孤独太久了吧，楚离愁那一刻，突然很想很想让一个人陪陪自己。

可她还是推开了她。虽然只是个误会。

那一推，楚离愁看到了她的不切实际。苏悠悠不会武功，她终究是会离开，而昨日她眼底不慎流露的戒心也让楚离愁有一丝的后悔——她不该带她到楚家来的。

楚家旁系对她的戒意有多深，她自己是知道的。昨日苏悠悠不经意间使得下人知道，今天太阳升起之时，只怕是全府都在议论了。无论如何，楚离愁都不会想让苏悠悠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一个人也挺好的，至少自由又自在。她是楚离愁，生来就不需他人慰籍。冷面阎罗，孤身一人，已是常态。若是打破常态，她反而会慌乱，有如今日。

也不知那魔教圣女笑靥鬼魅是如何模样？她也同样的那么强，名声那样的响亮，是否有过和自己同样的迷茫？

望着那一轮明月入了神，正想着明日应如何将苏悠悠送走，楚离愁余光却又再次看到了那人。

她换上了一件粉藕娟织散花裙，一步一步，衣摆纷飞。月光落在她身上，细碎的光影温柔地跳跃着，映得她那犹如娃娃般剔透的面容恬静纯澈，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三月飞絮，洋洋洒洒落进那双温润的眼睛，竟是比今夜月色还要柔上几分。

她缓缓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傻傻望着屋顶上的楚离愁。

“我，姐姐......道长......”她像是有些踌躇不安，柳眉微微蹙起，呼吸小小地喘着，埋着头不敢看楚离愁。

“还是叫道长吧。”楚离愁垂着眼帘，睫毛簌簌，闷闷出声。夜里的风吹散了她语气中的情绪，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哀乐。

“道长，”苏子衿乖乖叫了声，“我，我可以上来吗？”

顿了顿，楚离愁轻盈一跃，逆着月色的淡淡柔光，落到了苏子衿面前。苏子衿的眼总是像隔着一层水雾，现在看她也好似有着波光似水的柔情。她仅仅只是这么抬眼怯生生瞥了楚离愁一眼，光影流动，淌过千万月色，楚离愁便是拒绝不了她了。

她靠了过去，伸出手挽着苏子衿的腰，轻轻把她笼住，半是拥着的抱在怀里，脚尖点地，便飞跃至那屋顶上去了。

那壶热酒已被夜里微风吹凉几分，楚离愁身边靠着苏子衿，她一动不动，左手拿过酒壶，一言不发闷了大口。醇香被微风带过，窜进苏子衿的鼻里，刺激着她的味蕾。

苏子衿巴巴看了眼楚离愁，楚离愁果断拒绝：“不行，这酒太烈了，你不能喝。”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苏子衿也并不意外，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许久过去，苏子衿默不吭声，只是静静坐在楚离愁身边，楚离愁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硬邦邦问了句。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苏子衿始终是低着头。她将脑袋埋进膝盖，蜷缩作小小一团，深夜开始发凉的风吹红了她的耳根，她小声念叨，听上去有些委屈。

楚离愁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她蓦然后仰，像是被刺了一下，握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白日是我冲动，细细想来，这里并不适合你。”

这是头一次楚离愁怀着如此惊涛骇浪的心情去耐心解释给一人听。不知为何，她才与这苏悠悠相识不过一日，却为她接连破了几次例。楚离愁不由懊恼，又有些忐忑。

听到这句话，苏子衿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出所料闪着泪光。

她红着眼眶，强憋着泪意，被再次抛弃的悲伤涌上心头，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楚离愁的，又急又紧张，掌心湿润，固执又倔强，一脸认真看着楚离愁。

“昨日是我言错，还望道长莫怪。”苏子衿的眼睛红红的，鼻尖儿也红红的，像只被欺负的兔子，可言语依旧温柔，“只是道长，你说好教我武功，让我自保。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副含着泪还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模样，像是楚离愁不答应她，下一秒她就能哭出来，然后缠着她不放了。

楚离愁长长吐出一口气，倾尽全部气力和勇气，心脏剧烈震颤着，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好。以一月为期，我教你一个月，若你能够学会，那便可以自行离开。若是学不会......”

楚离愁顿了顿，看着苏子衿含泪又带着期望的眼，定了定神，狠下心道：“若还是学不会，那也别跟着我了，我不交这么笨的学生。”

那双眸子瞬间亮上几分，嘴角轻扬，小手伸了一半，像是想要去抱楚离愁，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讪讪收了回去，悄悄看了眼楚离愁，又深呼吸着，仰着头闭上眼睛。

“我也是，有人要的了呀！”她笑得很甜，像是喝了蜜水般，眉眼弯弯，耳尖微红。

虽然期限只有一个月，但她还是能够留在一人身边，让她安心地依靠着一人，好好生活下去。

楚离愁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心里的千言万语突然很想对着月色倾诉出来，但脑中又一片空白，最终还是深深看了苏子衿一眼，噎在喉间无法言表。

回到屋内，苏子衿卸下伪装，淡去了脸上的纯真笑靥，双目阖实，又再度睁开。

她并未点灯，屋内一片昏暗，只隐约见得雕刻着精美桃花的天花板，也匿于还是灰暗之中。突如其来的疲惫让苏子衿有些迷惘，楚离愁这样的好骗，竟然让她觉得乏味。

她意兴阑珊起身，走到桌子面前抓了一把瓜子，从容娴熟地剥起来，丢进嘴里，思索一番，吹了声口哨，唤来一乌鸦落在窗前。乌鸦浑身漆黑，很好的隐秘在了夜色之中，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它脚上的木制小盒。

苏子衿解开绳索，将小盒接过，左右扭转一番，将小盒内部的精巧机关解开，掉出一张信纸。她随意在房中找到一支笔，在纸上唰唰写了几字，又把信笺放了回去，拍拍乌鸦，轻声道：“去给壤驷暄妍。”

那乌鸦像是听懂了苏子衿的话，扇动几下翅膀，绕着苏子衿的手旋了两圈，又稳稳当当飞走，藏在了黑暗里去。

阴冷潮湿的寒风夹杂着簌簌万叶千声，苏子衿又重新躺回到床上，拉拢帘子，仔细思索着。

今日接近楚离愁，苏子衿特地将周身魔气隐匿。那化雨剑的确是厉害，她内力受损，现在若非危急关头，不能使用魔功。否则内力暴走，与残留的凤凰灵火冲突，随时都可暴戾而亡。她如今也与常人无二，魔功带来的反噬不能用内力压制，若楚离愁问起，她连说辞都已然想好，但白日体内却并无异常，反倒是一番风平浪静。

想起那木简上数书写的方法，苏子衿眸子暗沉，眼底霜华凌冽，浑身戾气极重，威积色厉。她眉心蹙起，轻轻揉了两下太阳穴。

“若非......沧澜珠就在她身上？”苏子衿不自觉叹了口气。

她虽为魔教圣女，却并非魔族之人。

凡人之躯修炼魔功，纵使苏子衿资质上乘，也免不了承受烈火灼灼之痛。如今她已经开始逐渐被魔功反噬，稍不注意就会内力狂暴暴毙。她好不容易活下来，走到今天的地位，苏子衿不想再胆战心惊。她必须找到化解之法。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法子总算是让她找到。那龙宫宝物沧澜珠，便是古书上唯一能够化解魔气暴戾的方法。

不知是否是真的，但苏子衿总要一试。她没有别的方法了。

“一个月......”她轻笑。

“那就一个月，把沧澜珠拿到手。”她笑得风情万种，莫名带着些许妩媚，浑然没了在楚离愁面前的纯真，上扬的眼角透出一股魅惑，眼中的那抹黑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楚离愁，冷面阎罗？”苏子衿声音轻轻的，似是在深情呼唤，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修长的指尖慢慢揉搓着，像是在把玩什么趣物，“真是抱歉呢，我也没办法了。要辜负你了，见谅。”

她隔着轻纱望着明月，指尖悄然松开，落下阵阵白色细末，是刚才抓来的瓜子。风一呼，那白色粉末被吹散，飘散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