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 第39章 第 39 章

碧蓝的湖面上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就连一抹微小的水花也没有。静湖不大，但沉入到下面，只觉一片黑暗，如同大海般的沉寂蒙蔽了无感，苏子衿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中便已松开了楚离愁。她们俞渐分离，越来越远，彼此之间却毫无察觉，直到光再次落了下来，照进这冰冷的湖水之中。

“这是哪儿？”苏子衿从一片寂静中缓过来，还未发现楚离愁不在，习惯性问了句。

她没有听到回答，四下打量了翻，这才反应过来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眼前没有路，天地甚至都是一个颜色，白净地像是被云铺满了整个世界。苏子衿随处走着，一步走空，便又落进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苏子衿最近才刚熟悉起来的世界，那儿是她最熟悉的几个地方之一，那个和楚离愁关联最多的地方——楚家。

楚家在离天鹤山不远处的浮若山顶，浮若山是少见的灵山，楚家能建在浮若山，还创立了楚泷派，说明在修仙界是具有很高地位的。在楚家那位先祖成仙后，本以为楚家风头会渐渐淡下来。前几百年也的确是这样，各个门派之间皆无特别的灵根人才，直到近年来，楚离愁的出现。

听闻，楚离愁在楚卓的疼爱之中长大，尽受楚泷派各弟子的宠爱。但不知为何，本该成长为天真活泼的姑娘长大后，竟成了名望最盛的楚家道长，冷面阎罗。她的修为强悍到江湖之中无人能敌，也令魔教闻风破胆，是最为安心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千娇百宠之中长大的楚离愁，会成为这般一个冰美人。江湖传闻不少，但传闻始终是传闻。苏子衿来到楚家后，却发现楚家，和楚离愁，似乎并不是众人想象的那样一个关系。

楚离愁对所有人都冷淡，但楚家却对楚离愁格外冷淡。楚离愁所在的那段时间，楚家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样，对苏子衿的到来，也是冷冷清清的态度，并非江湖大派的作风。

楚离愁虽对外人不苟言笑，却是保持着礼貌。而对楚家的人，更像是因为基本的礼貌，而保持着不苟言笑。

苏子衿直直落到了楚家大院，前面几步过去，便是楚泷派的后堂。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小道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一大把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一看就知是在后院新摘的。她的衣服皆为蚕丝，薄薄的一层纱上用银丝金线勾勒出精致的图案，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她跑的快，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脚步混乱，前脚绊后脚，看得苏子衿总觉得她会把自己绊倒。果不其然，那小姑娘跑到苏子衿面前，还没等苏子衿给她让路，便这么扑棱棱地倒了下来。

苏子衿忙伸手去接，双手摊在了半空中，却发现那小姑娘还是重重摔到了地上。

被摔坏了般，那小姑娘扑在地上不动了，愣了下，大眼睛眨呀眨，满是懵懂。她的身后传来几声关切，连忙将她扶起来，看看伤哪儿了，磕到没，然后又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在来人的时候那小姑娘便撇了嘴，猛吸鼻子，眼睛一闭，“哇哇”放声大哭起来。不哭还好，一哭苏子衿都跟着被哭懵了。

什么情况？刚才……那是直接穿过去了？苏子衿走上前，再次伸手，朝着小姑娘身上摸了两下。还是穿过去了。

苏子衿：“……”

行吧，又是一个幻境。不过这个幻境似乎和山神庙的那个不同。山神庙里的幻境是可以由着她们自己操控的，苏子衿是一个参与者，自己也身处其中。而这里……她更像是一个见证者，见证着故事的发生。

既来之则安之，苏子衿望着眼前熟悉的地方丝毫不慌，反倒是蹲下身来细细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姑娘。

她看着不过两三岁的模样，长得水灵灵的，脸蛋白白净净。那睫毛又浓又密，扑哧扑哧扇着。那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天上摘下来的两颗星星，闪亮亮的，漂亮极了。

这张小脸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熟悉？

那熟悉的感觉丝毫不亚于对楚家的熟悉，楚家那是一眼便能看出是什么在哪儿的熟悉，而这小姑娘，却是像认识了很久，心灵感应上的熟悉。

“不会吧……”苏子衿喃喃自语，又细细瞧了瞧那姑娘。

“楚，楚离愁？”她怔住了，瞪大了眼，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道。

又细细看，苏子衿狠狠闭了眼，甩了甩脑袋，重新凑近，绕着小楚离愁转了两圈：“不是吧……是的吗……真的吗……天啊……这，这，这是，楚离愁？！”

确认了好几遍，苏子衿跟着楚离愁从楚家大院到楚泷派大堂，又到浮若山后林，看那身法，看那运气方式，看那练功时一板一眼的招式，简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嘛！！！

小楚离愁在后林被一男一女守着，两人之间有说有笑，看向小楚离愁的眼中尽是慈爱温柔。那男人苏子衿认识，有名有姓的楚泷派掌门人——楚卓，谁不知道。但那女人……苏子衿竟也见过！

那女人是上一任圣女，苏子衿曾在魔教见过她几次，但也仅仅只是她入教的那时候。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印象了。苏子衿似乎明白了为何后来江湖上会有传闻说楚离愁对魔教恨之入骨……

狂风席卷，黄沙尘土被吹乱了眼，苏子衿不禁眯了眯眼，已经预料到之后的事情。风尘过后，依旧是那片竹林，不过下了丝丝小雨。苏子衿还站在原地，但那个小小一只的楚离愁，长大了点。

这时候的她已经能看出一丝俊俏了，褪去幼儿时期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但又还是带着涉世未深的单纯。她长发披散下来，修饰得深邃的五官温柔又知性。

“楚离愁……”明知她听不见，但苏子衿还是忍不住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不出她所料，上一代圣女在这片竹林，离开了楚泷派。

“阿楚。”女人温声唤着楚离愁，楚离愁撑着伞不动，墨色在伞上泼开，像是混着雨点打到了伞上，留下一块痕迹。

“对不起啊，阿楚。但娘必须要走了。”女人苦笑，她仰头看了看天，脸上被雨水淋过，却丝毫不在意，“阿楚，不要怪娘，娘没有办法。”

女人见她不动，于是上前几步，将她揽入怀中，虚抱了下。楚离愁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愣愣地站着。女人一手朝楚离愁颈上劈去，楚离愁毫无防备，软软地倒在了女人的怀中。

又是一阵风沙——

楚离愁还是在那个地方。她已经长大，和现在并无两样，眉眼间相较从前，冷艳迷人。苏子衿依旧是遥遥看着她。

楚卓站在不远处，身后跟了几个弟子。楚卓淡淡看着楚离愁，眼中毫无波澜。那几个弟子上前，练习着跟楚离愁从前练习着的同样的功法，楚卓跟着他们，仔细望着他们动作，一点点纠正，耐心又和蔼，全然不复刚才对楚离愁那般的冷漠。

可那份慈爱……曾经是只属于楚离愁的。

楚离愁就在不远处，她默默地看了很久，就连自己多久停下练功的，她自己怕也是不知道。苏子衿也在不远处，默默地看了很久，就连自己多久皱的没，她自己怕也是不知道的。

陪着楚离愁在风中站了很久，身边的竹林慢慢消散。竹林化作一点点白光，逐渐向远处飘散。那默念着口诀的弟子，还有对楚离愁漠不关心，却对弟子格外上心的楚卓，声音也俞渐远去。楚离愁的背影越发清晰，她像是注意到了苏子衿的存在，缓缓转过身来。很意外的，苏子衿竟然在那双眼睛中，捕捉到了一丝心疼的意味。她望着楚离愁，并未发觉自己眼中，也是那般。

“苏子衿……”楚离愁唤了一句苏子衿的名字。

苏子衿呼吸暂停了一拍，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你都知道了？”

楚离愁没有说话，目光却不曾移开苏子衿一毫。

“你……她，也是这样吗？”楚离愁没说名字，但苏子衿听懂了。

“嗯。都是这样。”

魔教中人，无一不是被家人抛弃，流浪街头，以乞讨为生，在和野狗夺食，遭恶人毒打之后，被挑中选入魔教洞窟，在上百人之中厮杀，成为最特殊的那个，获得修炼魔气的机会，最后再经过魔族使者的考验，成功入选魔教。

不过苏子衿更特别些。她特别聪明，脑子从小好使，以至练就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时常脸上挂着笑，处事不惊，遇事则笑的模样。她早就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却还记得曾经的楚离愁的样子。而楚离愁……亦然。

苏子衿快两步走上前，踮起脚尖，轻轻靠近，细细端详着楚离愁的脸。瘦了很多，凛冽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也漂亮了很多。

楚离愁任由她打量，随后又伸手一揽，抱着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楚离愁抱得很紧，紧到苏子衿快要以为自己呼吸不过来。

“你……”苏子衿说不出话，“楚离愁……”

“在。”

苏子衿闭着眼，却还是觉得刺眼。楚离愁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手心被睫毛一抖一抖刮着。

“又进入到幻境了吗？”苏子衿问。

“我不知道，悠悠。”楚离愁轻声道。

苏子衿皱了下眉，似乎有点不满：“我不是苏悠悠。”她是苏子衿。

“……你是。”

“我不是！”不知为何，苏子衿有些执着于这个称呼。

而楚离愁也同样执着：“你是。”

苏子衿：“……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楚离愁你睁大眼看看我！我是苏子衿是魔教的人！我是魔教的圣女苏子衿！哪儿来的什么苏悠悠，没有苏悠悠！一直陪伴你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苏子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将变幻着的四周视而不见，眼睛只看着楚离愁。她暴躁起来，冲着楚离愁失控地大吼，不计后果地将心里的话喊了出来。

而楚离愁只是垂着眸子。她沉默了很久，抬眼对上苏子衿的眼时，久久说不出话。她呼气，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是苏子衿，也是苏悠悠。从来都是你，我知道，你也知道。苏子衿，你不要逃避。”

变幻着的，闪烁着的，跳跃着的，五彩斑斓又灰暗沉寂着的，最后都归于平静，安稳了下来。

“苏子衿，苏悠悠。”楚离愁依旧执着。

苏子衿猛地别开头不再去看楚离愁。她深呼气，头皮发麻，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震动不停：“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