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 第2章 第 2 章

“咳咳咳，咳咳！”似是被楚离愁的刀光剑影吓着了，苏子衿别过头去，剧烈地咳嗽着。

“我，我叫苏悠悠......”苏子衿垂着眸子，眼里光泽颤抖，声音沙哑微弱，本就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透明，看着纤细瘦弱，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楚离愁淡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手上的剑没有收回，清冷的声线还是波澜不惊：“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鲜血映在楚离愁瞳子里，漆黑的眉宇微蹙，浓密的睫毛遮住半边凤眸，让人看不清意味，而化雨剑却是淡了金光，犹如一把普通的利剑，只是锋芒依存。楚离愁目光灼灼审视着那位自称名为苏悠悠的女子，一手负于腰际，一手端着剑，神色冷淡，不免让人心生胆怯。

苏子衿隐去了身上的魔气，也就没了武功，像是一芊芊女子般柔肤弱体，软着半边身子，波光流水的明眸轻颤，小心扶着边上一干净的石墙，盈盈开口：“我，我是被他们捉来的......”

魔族的人的确会捉来一些资质不错，颇有仙骨的人儿，小的就养着修炼魔功，大的就丢进丹炉吸食人魂用来增进功力，楚离愁也救过不少这样的人。

楚离愁反手挽着化雨剑，一手轻拂剑身，顿时化雨剑身数道华光抽离，朝苏子衿聚拢，化作遥遥光影，将苏子衿包裹。

这化雨剑是传说中凤凰尾羽炼成的，是上好的驱魔除妖之物，各路神仙在它的面前都只能原形毕露，魔族之人被其凤凰火焰的灵气包裹，则是死命般的灵魂酷刑，而对常人，只是普通灵气。

知道楚离愁必定会使用化雨剑来验她，苏子衿也是早早服下了丹药，隐去内息的魔气，减少大量使用魔功，只为在现在平淡的结束这次考验。

不愧为凤凰尾羽炼成的化雨剑，华光流窜进苏子衿的体内，在她的脉息上游荡，至纯的灵火包裹着灵气，发出火红的光芒，将苏子衿的脉搏死死锁住，犹如一条毒蛇，灵巧地钻入胸腔，在五脏六腑翻腾滚闹，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苏子衿能感受到内息逆流，血脉像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口腔内壁一块软肉渗出丝丝腥甜，额头冷汗不自觉冒出，瑟瑟萧风吹凉了后背，黏糊的汗水藏在衣衫下，苏子衿小小呼吸着，艰难挤出一个微笑对着楚离愁，死死压制着体内的狂暴。

“道长......道长这是做什么......”苏子衿痛得冷汗浸湿了内衫，在体内不断运作气息调整，尽力配合着化雨剑灵气的流动。

腹腔的一团火烧得苏子衿受不住，腰身微微弯下，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留下几道不甚明显的血痕。肺腑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握着，扭转，拧捏，撕扯，绞烂，那道沉寂许久的疮疤再次裂开，苏子衿仿佛回到了魔窟历练的时候。

那时的她不过七岁。魔教之人将她与一群孩子关作一块，送他们进了那个满是血腥与暴力的洞窟。她还记得洞口的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那道狭长小路缓慢前行。

冰冷的凉风呼呼吹着，她好像听不见了声音，只依稀记得那浑噩的风中带着腐臭，风停的刹那与之而来的是腕骨钻心的疼。苏子衿疼得想要蜷缩，但她没有，她扶着那粘腻的，满是猩红的墙壁，粗粝的砂石把她的指尖磨破，她的额紧紧抵着手背，甚至没有呻吟一声，只是拼死咬着嘴唇，佝偻着粗喘气。她的口腔已经没有一片完好之处，但她未曾掉过一滴泪。

她知道有人在看。她想活，想活命。

那时候唯一能活下来的方式就是咬紧牙关，时刻引起背后之人的关注。

苏子衿很清楚地明白，能活下来的，只有少数。她要成为那千万分之一。无论有多疼，她都想要活。

而现在，亦然如此。那只是第一道关卡，现在也是。

那时的她尚且可以撑过，现在也一样行。

楚离愁看到眼前的女子轻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猛然抬起眸子，瞳仁雪亮，犹如一朵独自绽放在朝露的红花，艳丽又芬芳。

楚离愁一时失了神，她呆呆地看着那女子走进。她笑着，眉眼柔和温润，眼中似是一湖清水，波光漪漪，温柔又和顺。

她的眼里泪光泛起，那水雾中呈着千山万水，朱唇轻启：“道长，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苏子衿合上眸子，一滴泪珠划过苍白如纸的脸颊，喉咙微微沙哑，声音轻柔，像是掠过了高山海水而来，如此遥远，却还是字字泣血，哽咽道：“您这样厉害，杀了这么多魔，就连您也分不出我是人是魔啊......我，我......是不是就没有以后了......”

流言蜚语可以害死一个人，就算她现在回去，别人也还是会怀疑她和魔族是否有过什么，对她充满警惕与不信任。

她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抬起眸子看着楚离愁，眼中泛着剔透莹光。她一手快速拭去落下的泪痕，吸了吸鼻，遥遥昂首望了眼顶上的积翠凝蓝，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再次叹了口气，不由蹲在地上掩面颤抖。

“我没有母亲了，也没有父亲了。弟弟不见，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苏子衿抽泣着，纤细的手抓着楚离愁的袍子，“道长，你杀了我好不好......杀了我，我想去见爹娘，我想他们了，我还想再见见他们啊......道长，求你了，好不好......”

她的确是很想哭的。

胸口的疤洇着血，苏子衿生生将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狠狠撕开，心脏抽疼得厉害。利刃重新扎回了那块柔软得皮肉，苏子衿疼得浑身发抖，咬着唇呜咽着。

她哭得快要透不过气，已经不知为何而哭了，只想痛痛快快放肆落一次泪，把过往的委屈和痛全都放出来。

“别哭了。”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

苏子衿颤颤巍巍抬了头。不知何时，化雨剑已被楚离愁收入囊中，周身的金光消失不见，剧痛也隐隐淡去，只有心里的那道伤疤，还淌淌流血，落进苏子衿的黑暗中去。

“我不会杀你，你走吧。”楚离愁面上似乎多了几分混浊，不符她这个年纪的沧桑不知为何出现在她身上，她顿了顿，微张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最后也只是叹气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离愁不知想了些什么，愣在原地很久，缓过神来后又摇了摇头：“都会好起来的。”

语落，楚离愁微微屈膝起势要走，却不料被苏子衿轻一拽衣角。她低下头看着苏子衿。苏子衿的泪还未干，眼圈红红的，惘然的双眼满是哀求。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这么饱含泪水地看着楚离愁。但楚离愁的心中不知为何，猛烈地悸动着。忽然之间，一阵酸涩浮上心头，脚步像是被扎根在此处，久久挪不开步。

那道波光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楚离愁心里。

倏然，起风了。这阵风温和又宁静，悠悠扬起苏子衿的裙角，她仿佛回到了那人离去的一日。记忆中的点点碎片犹如飘絮，纷纷扬扬洒进楚离愁心里，一刻之间洪波翻涌，云天一处布着落日红霞，黄昏落入楚离愁的眼睛，她低头看着苏子衿，也跟着蹲下身来。

“你没有去处了。”她没有问，而是平静地陈述着。

苏子衿似是没想到楚离愁会这么直白，怔住了，乖巧点了点头，眼中憋回地泪水又有再次汹涌而上的意欲。

而话一出口楚离愁就知有些不妥，但她面上依旧淡然冷清，继续道：“那你以后跟着我，可以吗？”

苏子衿呆呆看着楚离愁，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愿意？”楚离愁挑眉，眼中毫无波澜。

“没有没有！”苏子衿连忙摆手摇头，像只小猫似的捉住楚离愁，生怕她会反悔一般，似又思量许久，支支吾吾道，“只是，只是我不会武功，会不会连累道长啊......”

这声音怯怯的，带着害怕担心，又充满勇气。

蓦然，楚离愁柔下冰冷的眸子，眼中多了几分和蔼：“不会。你资质上乘，回去后我教你一些保命的武功，以后躲在我身后便是。”

“真......真的吗？”苏子衿甚是欣喜，眼角弯弯，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自然是真的。”楚离愁扶着苏子衿起身，苏子衿也顺势靠在楚离愁身上。

忽一眼，苏子衿掏出一张帕子，理了理，轻轻抬手抚上楚离愁的后颈和耳后，声音温柔又有些轻快：“道长这里脏了，我帮道长擦擦。”

闻言楚离愁下意识也抬手摸了摸，正巧覆在苏子衿的手上。

“......”楚离愁侧首撞进苏子衿的眸子里，那眼中柔情似水，还有一个她。

待苏子衿小心翼翼抽回手，将帕子重新收回衣带里，楚离愁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由脸颊飞过一丝红晕，不过又很快消失不见，带着苏子衿赶路去了。

她倒是没什么，不过苏子衿看上去竟是有些介怀，回去的一路上一言不发，甚至都不敢看她。

到了楚家，楚离愁拉过苏子衿，昂首扬眉，问：“你躲什么？”

苏子衿满是慌乱：“没，没有啊......道长误会了吧。”

楚离愁猛地靠近苏子衿，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周身冷气冻得苏子衿一哆嗦：“嗯？是吗？”

苏子衿像是被吓了一跳，骤然用力推开楚离愁：“我，我自幼与邻家哥哥定了亲，虽道长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真的心有所属了！还请道长自重！”

空气一片安静，佣人不免驻足，又快步离去。

楚离愁眉头浮上一层浓浓阴翳，半晌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