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 第13章 第 13 章

在看到天鹤山脚那个小镇模样的时候，两人都深深吸了口气。那几乎看不出是一个小镇。

“还给我！你个畜生！那是我挖来的！你！求求你还给我，求求......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一颓废的妇人捧着从郊外挖来的甜菜根，小心翼翼地挤出一点水，正准备喂给她襁褓中的孩子，却不曾想被身边手疾眼快的男人盯上，一把抢了过去。

“滚开！”那男人也急红了眼，一脚踹开妇人，慌忙将甜菜根塞进嘴里，几乎还未咀嚼，直直咽了下去。

行人随意睡在街道中央，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大街上毫无生机地倒着，双眼无神，衣衫不整。街道又乱又乱，小而臭，几乎不能被叫做街，只能算得上是一条小巷。巷子里挤满了人，他们的脸上似乎都写着麻木二字，他们静静地看着这场争闹，已经没有力气去多说什么。

偶尔有人会向那哭泣的孩子和悲愤的母亲投来同情的目光，但他们也饿极了，所以更多的是看着男人吃下的甜菜根羡慕。

这点东西根本不够一人吃的，睡在巷子中的人大多都是穷得已经将房抵押出去换取吃食，而却因没有后来的补给饿上四五日的了。这里别说是吃的，就算是一捧干净的水，也能激起许多人眼里的光来。

那个孩子也是如此得饿了渴了许久，奄奄一息。

今年大旱，田里的收成不好，种的粮食都被地主或是官府夺去了，很多农民家里没得粮食，买也买不起，只能抵押房子。那孩子的父亲拿了钱跑了，留下娘俩在天鹤山讨吃的。

很多人甚至起了吃人的心思，惦记着那孩子。但奈何妇人太过固执，死死守着她的孩子，谁靠近便跟谁拼命，千辛万苦找来一株甜菜根给孩子，还被人抢走。

几天不吃不喝，大人都快要支撑不住，何况孩子？那孩子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在母亲的怀中，连哭泣的力气也没了，柔柔闭上眼，安静得像个布娃娃。

妇人已经红了眼。她只剩这么个孩子了。男人吃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深深闭上眼，流下苦涩的泪，轻轻在孩子额上落下一吻。

孩子颤抖的睫毛不动了。他慢慢沉睡了去，嘟嘟的小脸上脏了些，被母亲的泪水打湿，又缓缓拭去，擦了干净。他不哭不闹，就这么安静地被母亲抱在怀里，身体得余温点点褪去，最终沉寂下来。

“啊——”妇人低沉的嘶吼。她紧紧抱着孩子，头埋进孩子的小脸边，弓起身子止不住颤抖着。她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眼泪只流的下两三滴，头剧烈得疼着，疼得她胸口喘不过气。

她猛地抬起头，睁开的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可怕。她缓缓地放下了孩子，温柔地笑了笑。

男人还饿着，没有精神的瘫倒在一边，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侧身回头看。一张狰狞的脸直直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的脖颈。软肉被撕咬下来，新鲜的血液顺着脖子侵染了衣服。血腥味瞬间传遍小巷。人们微微直起身子望着这处，似乎在等待着两人伤亡，说不定能够分了吃上一顿。

而苏子衿与楚离愁来到此处之时看到的便是两人厮打作一团，而周围人淡淡看着的模样。

“这......”楚离愁从未见过这般情景。

她从前是楚家长女，虽外人不喜她，但从不短了吃穿。修为日渐增高，她在江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血不是没见过，但这般原始纯粹，如野兽般的打斗，却是第一次见。

而现在，她是山神。在这事以前，她几乎都沉浸在庙中修炼，不曾见过山下小镇的情况，也不懂凡人的心思痛苦。这是头次下山，自然也是头次看到。

相比起楚离愁惊讶地说不出话，苏子衿的反应倒是淡定了许多。

“我去送药，你不要现身。”她拍了拍楚离愁的肩，先一步化了实形，接过楚离愁研磨准备的灵药和干粮，翻手调动灵力，手中灵药成了一颗颗小丸，装进透亮的玻璃瓶中。

楚离愁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苏子衿的背影融进那片臭恶肮脏的巷子，人群的汗味和血腥味令她洁癖犯了，有点恶心，但苏子衿从容的脚步好像没有丝毫犹豫。她轻柔的衣衫干净整洁，在巷子中本该格格不入，却又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闯入。

望着苏子衿的到来，人们已经平淡了许多，甚至有些厌恶。之前也会有官府的人前来说帮助他们，让他们安分点，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放任他们自生自灭。这次无非只是换了个女子前来罢了。

苏子衿没有理会人们带了些憎恶的眼光，只是自顾自理了张桌子出来，扒出两张凳子，随手用灵力除净了，将丹药放好，坐在巷子口，街道边，声音不大，平常般说了句：“哪些人得了病的，过来。”

坐在地上的人们怔住，他们静静缓了缓，像是不相信耳朵听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子衿。他们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来帮助他们的。

“你，过来。”见众人都干看着，苏子衿索性指了那悲痛的妇人。

而那妇人早已精疲力竭，她望着苏子衿，双眼逐渐涌上泪水，痴痴地迈着脚步，像是被蛊惑般，缓慢地走向她去。

到孩子放下的地方，她弯下腰，将孩子环在怀中，小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哄着那孩子。她带着孩子一同到了苏子衿面前。她直直跪了下去，“扑通”一声，在寂静街道中声声回响。

“道长......”她的声音打着颤，呼吸很急促，开裂的双手将孩子给到苏子衿面前，恳求道，“道长，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我只有这一个孩子......道长，求求您，求求您......”

到最后苏子衿甚至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只看着她将孩子放到桌上，跪着不断向苏子衿地磕头。

可只是望了那孩子一眼，苏子衿便确定他已经无力回天。

这丹药是救人的，救活人的。孩子已经死去，还未飘散的灵魂在母亲的北魏请求上被唤醒，落在母亲身边，无助地睁着双眼，依旧没有哭泣。

“抱......”

“答应她。”楚离愁不知何时走到了苏子衿身边。她没有化出实形，四周的人们看不见她，只见得苏子衿偏着头，似乎在看谁。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苏子衿通过神识与楚离愁对话。

楚离愁没有回应她，只是独自走到了孩子身边，手心轻轻托起他，拂去了他死前的污痕。那孩子活着的时候从未安逸自在过，死后的灵魂也轻得如同羽毛。

楚离愁的指尖亮起点点星光，神力一点点通过她的触碰传送到那孩子的体内。苏子衿在一旁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苏子衿将手覆上了楚离愁的，她也在配合着，体内的力量缓缓传输，孩子的灵魂被修复，又重新回归到了他的身体。

“抱一抱你的孩子吧。”苏子衿看了看那位年轻的母亲。她看起来不大，却很沧桑。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银丝替代了华发，显得苍白无力。

她抬眸看着苏子衿，不可思议地跪着到桌前，看着她的孩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抱起他小小的身子，在孩子脸颊上抚摸。年幼的孩子脸颊稚嫩，似乎是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他不自觉地朝母亲手心蹭了蹭，一张小脸乖巧可爱，闭着眼睛睡着。

她为她倒了一杯水，用竹节装着，递出了第一枚丹药。

在苏子衿将那枚小小的红色丹药和一小包干粮放在她污浊的双手中的时候，苏子衿心中猛地颤动了一下，她送出的手微微抖动，不甚明显，没有人发现，却逃不过她自己的心。

她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对那妇人说：“山神娘娘遣派我而来相助于你们。苦难过后，甘甜尽来。希望你以后能够一心向善，不复仇恨。”

楚离愁在一旁听着苏子衿的话，目光波动，她轻声笑了笑，摇摇头。这个人啊......

妇人慌忙接过丹药想要给孩子喂去，却被苏子衿阻止了。她按下妇人的手，笑：“孩子没事，这是你的，吃了罢。”

“多谢仙子，多谢山神娘娘！多谢仙子，多谢山神娘娘！......”妇人眼中闪了闪，看着自己怀中的鲜活生命，顿时泪流满面。她匆匆吞下丹药，给孩子喂了半杯水，又自己一口将剩余的饮尽。

见这妇人和孩子真的在苏子衿的诊治下恢复，人们瞬间相信了她真是天界仙子，特此受山神娘娘之命前来帮助他们，都争先恐后排着队，到苏子衿面前去讨一碗水，一袋粮，一颗药。

苏子衿也很有耐心，一份一份送出去，认真接待着他们每一个人。而楚离愁也一直站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温柔的余晖重新洒落这镇子，长长的街道上站满了排队的人，而那队伍的前方是一组桌凳，一名女子。她身边的风轻轻吹，扬起脏了的衣角，额间的汗水被风带去，另一位看不见的山神冲她笑着，又去为她添满新的丹药和干粮。

残月盈盈，流淌到她的身上，队伍也到了尽头。随处可见的草席虽然还是有些杂乱，但还是整齐了许多。人们太累，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而今天不知是否因为有山神的庇护，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此起彼伏的鼾声悄悄送走了两位女子。

在最后一人也入睡时，楚离愁现了身，与苏子衿并肩于小桌前。苏子衿累极了，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歪倒在楚离愁身上。楚离愁也不叫，伸手一挥，将她送回了山神庙，替她清理一番。

“好梦。”楚离愁将苏子衿带到床上，轻声在她的耳边道。

而苏子衿像是听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转头睡了。楚离愁也只是笑，和衣躺在她身边。月光倾洒，两人一齐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