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广白从后边稻谷垛里抽出稻草,十来根成束,捆住男人的手和脚。
他抬头,郑南乐抱着一个女人过来,对陆广白道:“广白,银针呢,替她解毒。”
走出暗处,陆广白也瞧清了女人的摸样。
是谢青苗。
她面色潮红,热汗涔涔,一个劲地在郑南乐身上轱辘,头发和衣服有些凌乱,脖间还有些刚印下的青紫,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陆广白没有多瞧,而是替她把脉,片刻,他收回手,道:“等我。”
他跑去牛棚去拿银针。
用银针压制住谢青苗体内的药,谢青苗渐渐地从那种想要爆炸的热意中恢复清明,她猛地想要起身,双手乱挥,郑南乐控制住她的身子,喝声道:“青苗姐姐,是我。”
谢青苗瞪大双眼,瞧清郑南乐,神情有些恍惚,她忙又低头想看自己,郑南乐抓紧她的手,又压住她的身子,道:“青苗姐姐,什么事都没发生。”
见衣服在身上穿得好好的,谢青苗松了口气,又左看右看,咬牙问:“赵树呢?”
她的眼睛满是恨意。
“在这呢。”郑南乐踢了踢身边晕死过去的男人,又望向谢青苗,“没事的,青苗姐姐,让你爷爷处理。”
谢青苗知道郑南乐的意思,这事无论她受没受伤害,被人知道,都难免会给人话柄,落入流言蜚语中。
让她爷爷处理,一是她爷爷是村长,这是他职责所在,二是她爷爷经历的事情多,知道如何处理更好,也能将她隐藏起来,让这事随风过去。
谢青苗面色变了变,点头。
陆广白将银针一根根收起,道:“我去喊村长。”
此时,同为女性的郑南乐,能给予谢青苗更多安慰与信任,他是个男人,纵然是位医者,也会引起对方紧张。
他自觉起身,朝村方向跑去。
谢青苗一把抱住郑南乐,默默流泪,感知到脖间热烫烫的眼泪,郑南乐顺着她的脊背安抚,谢青苗不再克制,哭声更大了。
如婴儿般嚎啕大哭,将恐惧与后怕,全哭出来。
待村长谢青苗母亲以及两个哥哥过来,本来已经收拾好情绪的谢青苗,又忍不住落下泪,在亲人面前,满腹委屈不须隐藏,“爷爷,妈妈,大哥,四哥。”
她扑到她妈妈怀里。
谢荣华握紧拳头,对着地上昏迷的赵树就打。
谢建华手动了动,顾忌着自己身份,没有动。
已经从陆广白嘴里得知事情经过的村长上前摸了摸谢青苗的头发,“青苗儿,回家吧,忘记这事,村里不会再有他。”
陆广白给了村长一张解毒方,之后和郑南乐离开,将场地交给谢家人。
出了此事,郑南乐和陆广白也没心思再赏月色,各回各家。
周三,难得清闲,没人来公安局报案,郑南乐一边捧着搪瓷杯喝凉茶一边看报纸,忽然,郑老大夫妻冲进来,朝郑南乐就跪,“二丫二丫,求求你救救你大虎哥吧,都是一家人,求求你救救他。”
郑南乐避过两人跪拜,视线扫过两人,淡淡地厌恶自心底泛起。
她上前拉住两人手臂扶起,问:“大伯,大伯母,大虎哥出什么事了?身为人民公安,保护公民是应有之义。”
郑南乐没有指责两人以长辈之身跪小辈,以公民之身跪公安,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人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两人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故意行此恶毒之事,她便算指出,对方也不会改,只是白费口舌。
郑老大夫妻不想起身,但郑南乐的力气岂是他俩可以抗衡的,轻易被拉起,他俩膝盖一软,想继续跪,但却发现抓着他们手臂的掌好似箍紧的钢铁,将两人身形定得稳稳的。
华昌走了过来,扶起郑老大的手臂,半胁迫半强制地拉着他坐在椅子上,郑南乐跟着照做,之后,她站在这对夫妻身后,手掌按着他俩的肩膀,好似在安抚。
华昌给郑老大夫妻倒了一杯茶,自己坐在桌子对面,摸出笔和纸,道:“两位,请说说郑大虎同志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出的事,是因为什么出的事?谁最先发现死,伤者,第一案发现场在哪……”
华昌一本正经地问。
郑老大夫妻听着差点跳了起来,郑老大媳妇骂道:“你是公安,怎么能咒人出事呢?我儿子活得好好的呢,根本没事。”
郑南乐状似不解,“没出事,你们报什么案是报假案,需要提升思想觉悟,这样吧,大伯大伯母,你们在局里学习三天吧。”
郑老大夫妻连连摇头,这是要抓他俩拘留吗?
两人连连摇头,“没没没,没报假案,是你大虎哥,不想活了,二丫,”
郑老大媳妇梅兰花抹着眼泪,恳求地望着郑南乐,哀求道:“你将工作让给他吧,他被人打了,身子垮了,干不了农活,要是再没城里工作,他活不下去的。”
“还有,没有工作,他对象要和他分手,他和他对象感情深,没了他对象,他活不下去的。求求你了二丫,你逼死你大哥吗?”
“就当伯娘求你,无论你要什么赔偿,哪怕要我这条命,我都给你,只要你将工作让给你大哥,给他留条活路。”
郑南乐视线扫过两人。
这个道德绑架的法子,不会是这他俩想出来的,郑大虎,唔,有可能,无耻味儿很足,不过,张屠夫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就不知道了。
她笑望着两人,眉眼不动,眼底微寒。
郑老大和梅兰花对上她的视线,心下一怯,但想起儿子,又颤巍巍地挺住了。
“二丫,伯娘从没求过你,看在伯娘养过你一场的份上,救救你大虎哥吧。”
局里有工作的没工作的,都找着借口在问讯室前溜达,听到梅兰花的话,眼底都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不是吧,这么没皮没脸的?
还有,这都是什么亲人啊,这是要毁了二丫?
二丫要是不让出工作,就是在逼死大虎,冷漠没有亲情;要是给出工作,那二丫怎么办?
她本来可以定居城里,让她回归乡下,一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
好狠的心肠。
有点城府的,都知道这个例不能开。
要是这对夫妻成功了,其他人有样学样,这个社会就乱了套。
临近退休的局长捧着搪瓷杯,轻咳一声,“两位,工作不是说让就能让的,不要破坏国家的招收工作,犯法的哦。”
梅兰花:“我儿子高中毕业,又人高马大,哪儿不能适应这份工作?二丫她一个没读过书的小丫头片子都能获得工作,我儿子凭什么不能?”
郑老大又变成鹌鹑了。
他当然知道二丫的诡异,二丫能干的他儿子未必能干。
但想起他儿子在家里歇斯底里,以及昨天儿子失踪,他们找到儿子时,儿子就站在悬崖边,再往前一脚就会掉下悬崖。
他能怎么办呢?
这个儿子一贯是他的骄傲,也是以后家里的顶梁柱,他辛苦一生,不就是为了他?
他低下头,默默支持妻子。
局长气笑了,“这位女同志,我明确告诉你,每份工作,都归属个人和集体,个人便算被逼迫着让出工作,也得集体同意,我们局不同意,不能失去二丫这样的好同志。”
“那可以再多一个工作岗位,我儿子高中毕业,你们单位将他招进来,绝对不会后悔。”
局长无奈。
工作岗位都有指标,哪能随意增减?
不然,场里全是临时工,哪还有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不得不下乡?
二丫这岗位是用她的功劳换来的,这对夫妻的儿子,有什么功劳?对社会做了什么惊天动地、能让局里破例的大贡献?
都没有,哪来的脸?
他好声好气地劝,“这位同志,招收人不归局里管,归上边管,我们局没权招人,得经过上边同意才可以。这样吧,我给您指条明路,您先去政府,向他们提出申请,我们局得到通知后,再向您儿子要发出招考通知,行吧?”
局长这话一出,局里同事没忍住,轻轻的笑。
局长这话说得简单,但做到很难,不过,若两人真胆大包天去上边提这要求,且上边脑子一抽同意了,他们举双手赞同。
毕竟多个名额,自己孩子/亲戚就多一份找到工作的希望。
梅兰花和郑老大没听出局长话里婉转的劝退之意,还真在考虑这个法子,郑南乐拍拍两人的肩,道:“大伯,大伯母,还没吃午饭吧,走,我请两位吃饭。”
郑南乐带两人去附近国营饭店。
给大伯和大伯母点了一个馒头,一人分一半,自己点了碗牛肉面,她拿起筷子,夹起面吃。
梅兰花可能是瞧见在局里,郑南乐对他俩和颜悦色,再怎么生气也没他俩动手,胆子大了点,她捏着馒头不太满意,“二丫,怎么能只给长辈吃白馒头呢,也给点碗面吧。”
如果不是在县里,如果不是瞧见郑南乐吃面,白馒头她也很满意的。
毕竟,这是精面做的啊。
暄软香甜,没掺杂半点其他东西,纯面粉,比起家里掺杂了将玉米棒子也给磨进去玉米粉做的馒头,这馒头简直是无上珍馐美味。
可是对比起郑南乐面前那碗热腾腾的面条,这白面馒头就不够看了。
郑南乐笑道:“大伯母喜欢吃面?那自己点吧。”
如果不是顾忌着梅兰花不顾场合大吵大闹,她连白馒头也不会给他俩点,自己也不会只吃碗面,红烧肉、回锅肉不香吗?
梅兰花不哼声了。
国营饭店要钱要票,而这两样,她都没有,就算有,也舍不得。
“大伯,大虎哥哥在张原村,也就是三队的神婆那拿了药,这事我知道后,很是为难。”郑南乐慢悠悠地开口,“大虎哥用筷子浸满了那药药水,我想着,都是家人,就给他一次机会,没有将这事报公安,大伯,大伯娘,你说我做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