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辈死活不赞成杀人,我也吓唬够了,就顺水推舟把这事儿搁下了。派彬彬严密看守六人,每隔半小时紧绳子一次。赵卓宝跟我爸去搬砖,刘美丽看护二叔,我则在厨房附和着我妈骂渣男骂了一下午。
彬彬非常认真地执行这个任务。他拉了我爸的摇椅在门廊上,身边摆了个方凳,凳子上放满了薯片话梅果冻和可乐,瘫在摇椅上没个正形,一边吃零食一边目光如炬地监视着俘虏,很享受的样子。
虽然我常常觉得天气反常,可猛烈阳光的直射炙烤,对折磨俘虏还是很有效果的——到夕阳渐落时,六个人脸蛋红扑扑的,窝在地上合着眼皮,已经没有一个神智清楚的了。
韩波他们踩着饭点回来,进门没看俘虏一眼,兴奋地招呼着大家:“快快,帮忙搬汽油去,五大桶,哈哈哈,可够造一阵子的了。”
我听了自然高兴,可其他人就淡淡,对汽油没什么反应。彬彬吃撑了,有气无力地说:“波哥,还有别的吗?”
韩波得意:“有啊,人人抢的,咱们最需要的,你猜是什么?”
彬彬举手:“手榴弹!”
韩波笑着拍他脑袋:“手榴弹会有的,不过这次带回来的是发电机,明儿你又能玩电脑了。”
彬彬没什么兴趣:“没有网络,只能玩单机,没意思。”
我简直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内心的感受,用什么诗句来歌颂这帮能干的哥们儿。为什么我出去两回尽是捡人剩下的,尽给自己招麻烦,他们一下午就弄来了汽油和发电机,看起来也是毫发未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搬物资来回的路上韩波对余中简大加赞赏,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崇拜:“小余说市内加油站就那么几个,丧尸多不说,还特容易入了其他幸存者的眼,与其浪费周旋的时间不如直接上高速,不得不说这个决策非常英明啊。我们去了关塘服务区,丧尸不多,油储充足,光发电机就有三台,我们只弄了一台小的回来。小余说柴油的不好,噪音大,汽油的声音跟汽车发动机差不多,三千瓦带家里的电器绰绰有余了。”
我酸溜溜的:“小余懂得真多。”
韩波深以为然:“那是,反正我不懂。他不但懂得多,枪法还特神,我没跟你说吗,上午在天宏百货,一楼那些丧尸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干掉的,一枪一个,准得没谁了。我放了三把空的才打中一个还没打死,这子弹要是搁他手里,又能多撂倒三个,没法儿比啊,他简直就是专业的。”
我翻白眼:“专业啥?专业杀人的?法治社会群众禁枪,他那枪法咋练出来的你想过没有?我们不能对精神病人放松警惕!”
韩波不爱听我酸:“你别瞧不起人精神病人,精神方面有点障碍又不是智障,他说的做的都是对咱有利的事,为啥不听他的?甭管人从前干啥的,现在不没干坏事吗?再说人家图啥呀,就图在你家打地铺一天三顿饭啊?他要是跑了,在外头保准也能混得好。他带着我们干活事半功倍,我们应该鼓励,表扬,时不时也带个笑脸儿说点好听的,给人俩颗糖吃吃,别动不动就歧视人家,注意笼络人才知道不!”
我不悦:“我又没歧视他,只是说时刻保持警惕嘛。”
余中简还是那副有功之臣的死样,抽着烟扛着枪,什么也不拿溜达溜达进了家门。
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颗过期咖啡糖朝他一递:“喏。”
余中简平淡的表情露出了一丝裂缝,他略微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糖往他手里一塞,龇牙假笑:“吃糖吃糖,你今天辛苦了呀,咱家能用上电都是你带着兄弟们立功啦。晚上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叫我妈给你加菜啊,楼上那屋住的还行吗?夜里凉要不要给你加床褥子?让你睡行军床委屈你了,要不下回咱们去家具市场再弄张好床回来?”
他盯着我半晌没说话,喉结动了动,似乎不太能消化我的热情,夹烟的手都有点僵硬了。许久才垂下眼帘,轻咳了一声道:“不用了,现在这样挺好。”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舒心地点点头,还算是个识相的,暂时没有自大表现。脸上不免带出几分真心笑容来:“你不用客气,在我家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那么能干,我们自然要尽可能为你提供好一点的条件嘛。”
余中简目光在院子正中六个俘虏身上扫了一圈,眉毛一挑,“那就谢谢了,我还真有一个要求。”
我的笑容倏地没了,这是先抑后扬,要提不合理要求了?“什么?”
“我想要一杆枪。”
“不是给你了吗?”
“这是你的。”
“噢。”我呵呵又笑了,这人还挺规矩,比余丹丹强。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用寄予厚望的口气道:“那就分配给你了,希望你用它杀掉更多的丧尸,保卫我家,也是你家!”
他扔掉手里的烟,摸了摸枪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唇边一闪即过的是苦笑?
“我没有家。”他说。
我心头一窒,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悲伤呢?
连头带尾他出现的时间也不过两天,让他把这里当家只是我谨记韩波的叮嘱,拉拢人心的一种客套而已。可是依照我的本心,我仍然会防着他,盯着他,并不是怕他会害我家人,而是怕他发病。仔细一想他的话也没毛病,一旦再受刺激犯了癫痫,这个副人格会消失,换来的不知又是哪个奇怪的人格。一个总是在清醒沉睡中转换个不停的人,一个活在虚构的过往里的人,在认识到自己的病情之后,说自己没有家,也合理。
“嗨……”我试着安慰,尽管这不是我的强项,“也不用这么悲观,你只要坚定信念,不要大喜大悲,没事儿多和家里人说说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拍脑袋道:“对了,我带回来很多药,等会儿让刘美丽去扒拉扒拉,找出你原来服用的那种,你按时按量继续服用,应该可以保证长时间的稳定,你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我是真心希望你留下来。”
我说的留下来是指人格,但余中简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有点无奈地轻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误会就误会吧。余瑜是被我羞辱后犯病消失,余丹丹是被丧尸吓唬后犯病消失,余中简看起来胆子够大,冷静有余,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太强烈的刺激。我决心以后多和他交流,再号召大家多和他交流,试验看看这一个副人格是不是个能够彻底压制主人格的可造之材。
晚饭并没有加菜,只简单吃了一些,趁着还有些天光,大家都开始忙乎起来。
经过再三研究,发电机最终被安置在一楼卫生间里,外墙就是我家的总开关进线端,放在这里方便接驳。只是卫生间里相对潮湿,发电机运作起来怕有危险,于是我爸下了个命令,一楼卫生间从此停用,有需要上二楼。
三千瓦的发电机不大,但满足照明,电脑,以及使用厨房设备还是足够了。余中简很熟练地检查机油摆弄机器,不一会儿就发动起来。外壳上标明静音,但实际噪音不算小,即便门窗紧闭,站在院子里还是可以听到突突的声音。城市一片寂静,白天晚上几乎没有区别,这声音如果一直持续,怕是会惹来麻烦。
于是又商量了一阵如何把七个平米的卫生间打造得更隔音的办法,粗略算下来,还需要寻找更多材料。
余中简道:“白天不用开,每晚使用一到两个小时,满足一定的生活需求就可以了。”
彬彬很不高兴:“那冰箱也不能用,空调也不能用,只是照个亮而已,点蜡烛也行啊。”
我妈道:“能用电饭锅微波炉,我不知道要省多少事呢,你就知足吧。”
余中简少见的温和:“还可以给手机和笔记本充电,现在的环境不适合长时间使用发电机,除非找到更加安全和封闭的地方。”
周易马上接话:“我说大学城那片不错,不如明天哥几个去探探路,现在人越来越多,住不下了,我们的基地要开始提早规划了啊。”
我横他一眼:“家里这么大地方盛不下你了,不就十一个人,挤一挤怎么住不下?”
周易朝院子里努嘴:“我都从沙发上睡到沙发下了,这不又多了六个,难道你打算放了他们?”
韩波和李铜鼓一直在院子里收拾,蓦然摆上五个大油桶,加上六个俘虏,家里的破铜烂铁都没地儿呆了,本来不小的院子一下子就显得紧迫起来。
我点了一根蜡烛,待众人忙完,把哥几个都叫到客厅,把下午的事儿描述了一遍,这几个烫手山芋的问题就抛给了他们。
“我之前的意见是要么活埋要么饿死,但我爸妈不同意,总之绝对不能放,你们看着办吧!”
周易道:“你要不想留,那杀了就杀了,叔跟姨不同意你可以偷偷杀嘛,要不我把他们带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回来就说放了。”
我叹口气:“其实这几个人挺蠢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黑子,怂包一个。不过你们也别说我妇人之仁,真叫我下手,我还真下不去,杀蠢货造孽啊。可放了吧,又怕他们存了报复心,我怎么老遇到这种两难的事!”
韩波道:“怂是没逼到份儿上,想捡现成的。给他一把刀,把他扔丧尸堆里,你看他拼不拼?咱们现在需要壮大队伍,挑挑看有没有能用的,吴百年那种就算了。”
周易摩拳擦掌嘿嘿贼笑:“不杀不如交给我,先折磨几天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带出去干活,挑个难啃的地儿,叫他们打前锋,怂的喂丧尸了怪他自己,咱们也不亏心。”
我不高兴地看着他俩:“这么说你们是想留下这些人?六个人!我妈平时做十一个人的饭都得从早忙到晚不歇气,再给她添六个是想累死她?当我们家开食堂呢!”
“不是有两个女的吗?”余中简突然开口。
我没反应过来:“是啊,还有两个女的呢,连我妈都打不过,纯属充人数拖后腿的,那几个男的也不咋样,黑子被我爸一板凳就夯晕了,你们说这么些废物留着干啥?”
余中简说的话却出乎我意料:“两个女的可以做家务,由你母亲负责管理。男的带出去历练历练,本事都是学出来的,多教教就会了。”
我愣了:“你也同意留人?”
余中简像是主意已定,淡淡道:“我一向不喜欢被动,水泥厂,粮库,我们得去,与未知实力的那帮人必然有冲突,与其等人家找上门,不如先去会会。既然有送上门来的人手,为什么不用?”
我是不愿意杀人的,放人也怕后患,虽然十分矛盾。但留人,我更不愿意:“这几个人不知根不知底,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呢?今天吃了个大亏,他们定然心存怨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又蠢又坏的。”
余中简道:“坏,也不可怕,我只是要你用人,不是要你嫁人。在利益的控制之下,越坏的人越能成为你手中的尖刀。”
我懂他的意思,就是听着不爽,“你才嫁人!能被利益驱使的人,也会为了更大利益出卖你。”
余中简微笑:“收服人两个手段,利益其一,实力其二。只有你弱,才会给他出卖你的机会,你强,对待不听话的狗,打死就是。”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惹得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喊打喊杀,实际让我面对几条鲜活生命我真下不了手。可这会儿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打从心底相信,余中简是真真正正不拿人命当回事的。
周易此时插话:“打了一顿,又捆了半天,再去跟他们讲收留他们,他们会信吗?”
我一甩头:“谁爱讲谁讲,我反正不去。”
余中简眼神里满是惫懒,压根不思考,直接便道:“不要理会,先饿他们两天,再请你家人去唱个红脸吧。”
值夜的活儿我主动揽了过来,放他们几个去好好休息。我妈临睡前还不安地上来问了问关于那几个俘虏怎么处置的问题。我说不杀了,饿几天长长记性,我妈这才放心。
天空有月无星,云就像指甲从天幕里刮出的白痕,淡淡的,长长的,不规则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夜里温度下降得迅猛,不到一点钟,邪风打北边吹过来,薄外套不顶用,我下楼换了厚羽绒服,穿了两双棉袜,可蹲在楼顶还是觉得寒气刺骨。枪管冰凉扎手,哈气可见白雾,我琢磨着怎么也得有零下了。
气候的异常进一步佐证了末日的持续性,病毒,丧尸,温差,以后不知还会有什么异象。地球洗牌论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短短十几天,我们认知中的世界正朝着失去未来的方向急剧恶化下去。
急剧地,无预兆地,措手不及地恶化,让多少奔走在实现梦想道路上的人一夕之间丢掉性命或者成为了行尸走肉?多到我不敢想;又让多少像我们这样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夕之间变作幸存者的收容地?大概没几个。
许是夜太静,我的羽绒服摩擦又有声音,只要我靠近楼边,院子里的六个人便能立即察觉到,然后拼命抬起头对着我嗯嗯一阵,见我毫无反应,便消停一阵。他们没有睡着,因为寒冷,尽量挤成一团取暖,都被堵了嘴,牙关想抖也抖不起来。除了两个女孩,其余人都穿得不多,要撑完这一夜够受的。
万籁俱寂长夜漫漫,一个小时比白日半天还难熬,我绕着楼顶慢慢走了十几圈,没有异样,四周安静得连个虫子叫都听不见。便靠在太阳能桶上掏出了手机,翻看以前存在里头的小说。一页没看完,楼下就传来连续不断吸鼻子和呜咽的声音。
是女孩子在哭,很伤心的感觉。我没有去看,心里也并无波动,只暗诽着若叫赵卓宝来值夜,他八成就要左拥右抱地去安慰人家了。
哪知那姑娘越哭越来劲,好像天不冷了,人不僵了,她吃饱了饭又充满了反抗的力量一样,尽其所能地把嗓子能挤的声音全挤出来了,呜呜变成了咿咿,虽然没有很大声,可在静出奇的夜里听来还是怪渗人的。
我无奈只好走过去观察,那个身材不错的女孩一见我露头,马上用力挺直上身向上窜着,咿咿得更急切了。其他人也不管她,仍然蜷着腿埋着头缩得老老实实,一副标准冻僵了的模样。
她这不像是哭,倒像是有话要说。
老让她这么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肩了枪打了手电下楼,在茶几上拿了一把收缴她们的水果刀,径直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拽着衣领就把她拖进了客厅。待关上门,水果刀抵在她的颈动脉上,我才说:“让你说话,敢叫就是死。”
她忙不迭点头,我便拽掉了她嘴里的布。她大张着嘴用力喘气,然后跪在地上咳嗽了半天,嘴唇青紫,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美德,见她不说话,扬扬抹布:“不说就出去吧。”
“说……我……我想……厕所。”堵口太久,说话都变大舌头了。
希望疫情快些好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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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或杀或放或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