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天看见两次吴百年,还是让我抑制不住地牙根痒痒。
他退出几步靠住巷墙,看起来比早上更狼狈,头发不知多久没洗了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像被当场逮住的小偷,仰着头面色惊慌地望向我,似乎没想到我也在家。
“爱风,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们没有恶意,先开门好吗?”
我抱起胳膊讥笑:“吴百年啊吴百年,你还真是不知死的鬼,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得脑震荡不回头。那你解释吧,带这么多人来我家想干什么?”
吴百年听前半句话还露出颓丧来,听了后半句又似没想到我这暴脾气竟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立刻调整出诚恳的表情,急迫地道:“是这样的爱风,我们几个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啊,换了几个地方都有人抢物资,新城区大大小小的超市商铺几乎不剩什么了。我们人少武器不好抢不过人家,这几天连口粮都快没了,就想着到市中心看一看,刚打算下宝龙艾斯碰碰运气,却遇上了你们……”
“哦,所以物资被我们拿走了,你们就想来抢了?”
“不不,不是来抢,是想来投奔你,想请你收留我们好不好?你看我们只有六个人,还有两位女生,没有安全的住处,朝不保夕,不知哪天就要丢掉性命。爱风,我知道我有错,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请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帮帮我好不好?”
“不好。”比上午多了一男一女,六个人叫我收留这还不过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又一个脑袋退后了几步,盯着我狞笑:“不开是吧?砸门引来丧尸谁都别想好,宝龙艾斯本来是我们先去的,你们抢先拿了那么多物资,见者有份也是应该的。”
这人正是那个叫黑哥的高瘦男,我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感慨,无论何年何月,理直气壮不要脸的人都不罕见。
“哦,看样子你是一直在跟踪我们喽,”我十分不解道:“那就奇怪了,我们拿走了一部分,但宝龙艾斯里还留了很多粮食,你们为啥不去拿啊?”
没有人答我的话,我嘿嘿笑起来:“是怕黑吗?也是,下头丧尸挺多的。”
吴百年嗫嚅:“你们走后我们也想去来着,可是广场上突然多了很多丧尸……”
我嗤笑:“想去?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不就来过我家一次了吗?我看你们是压根没想去!从分开之后你们就商量好让我们去冒险,然后坐享其成了吧?”
高瘦男举起铁棍狠狠砸了一下大门,发出“哐”的巨响,指着我道:“废什么话!你特么不是有枪吗?开啊!你家有几个人我们清楚得很,你不怕引来丧尸老子更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啧啧叹道:“有这个视死如归的劲头下超市去,也不至于弄不来口粮,不敢杀丧尸敢抢活人,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吴百年和其他几人都不吱声,往大门处躲了躲,回避我的视线。
高瘦男不再耽误功夫,直接提棍又砸了两下大门,然后可着门缝撬起来。
我爸揉着眼从屋里走出来:“谁啊这大中午的,大风,是有人敲门不?”
“是啊,先别开,我下去。”
我慢悠悠地晃下楼,见彬彬也出来了,和我爸并排站立眼睁睁看着门缝里伸进来的一根细钢筋。
“这干啥的?”
我摆摆手安抚他们,径直走去门边:“别撬了,开了。”说罢拿开抵子,抽掉栓子,爽快地拉开了大铁门。
四男两女逃难一般的造型站在我家门口,一个个神色说不出的难看。那撬门的黑哥显然愣了一下,眼睛往院里一扫,喉咙动了动,把手里的钢筋握得更紧了。
“进来啊,还要给你铺红地毯啊?”我笑眯眯地招呼他们。
黑哥表情难看,却不动脚步:“你想干什么?这片没丧尸,但东边有,还很多,你想耍花样试试。”
我夸张地拍拍胸口:“我就是怕丧尸来啊,这不给你们开门了,有事好商量嘛,动枪动刀的多不好。”
几个人攥着刀棍犹犹疑疑进了我家院子,黑哥挡了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子,不避人地对他道:“你在外头守着,有不对就往东跑,大声叫,把丧尸都引过来。”
我爸目瞪口呆,气愤道:“你是谁家孩子,咋这么万恶呢!”
一楼左边卧室的窗户啪地推开,我妈黑着脸露出半截身子,厌恶地看着那几个人:“大风,你们要干啥我不管,姓吴的不准进我家门。”
“阿姨……”
“谁是你阿姨,出去!”
我摊摊手表示无奈,对黑哥道:“你看,长辈不喜欢吴百年,他在这里影响我们谈事,让他出去吧。”
吴百年目光里有羞愧又有恐惧,黑哥见我真的摆出一副“谈事”的模样,便冲吴百年甩甩下巴。他哆嗦着嘴唇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去把年轻男换了回来。
人一落定我立马关门,黑哥拦我:“你干什么?”
我已经将门推上了,他拦我便松了手,呵呵笑:“习惯,这不防丧尸嘛,你不让关就不关了。”说着冲彬彬使了个眼色。
我爸看了半天看不懂了:“我说你们几个姑娘小子来我家有啥事啊?又带刀又要喊丧尸的,就算你们是大风朋友我也要说两句,大人没教过上门礼啊?进门长辈都不招呼,喳喳啦啦地干什么玩意儿!”
我但笑不语,把接话权交给了黑哥。这里可轮不到我当家。
几个人明显僵了脸,古怪的气氛在蔓延。两个女孩儿一个劲往男人身后躲,虽然手里拿着水果刀什么的,但脸却不敢抬起来直面我爸的威压。
我爸又道:“说啊,干啥来了?”
抢劫弄得这么尴尬也真是太尴尬了。
黑哥气青了脸,手指攥钢筋攥得发白,他不看我爸,面向我道:“不要多,三分之一,给了我们就走。”
我爸:“什么三分之一,要啥呢?”
赵卓宝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从屋里晃了出来,靠在门框上一脸痴呆相。
我还是不说话,黑哥也坚持面向我:“现在你们五个人,我们六个人,打起来会怎样你有数吧?”
我爸被一再无视不高兴了:“大风,这是你朋友吗?”
我摇头:“不是。”
“他们干啥来了?”
“抢劫。”
我的直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对方。我爸震怒,顺手抄起一小板凳:“什么?小兔崽子不学好学人抢劫!抢到我老齐家来了,你们敢!”
这厢一骂完,对方的刀棍也举起来了,三个男的倒还沉稳,两个女的均是双手握刀,抖个不停。黑哥面露凶相:“要撕破脸?那几个男的不在,你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状极慎重:“我想清楚了,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物资舍不得白送,还是干一架吧,你们赢了随你们拿。”
黑哥咬牙切齿,“好,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粮食我们要拿,这地方你们也甭想待了!一会儿丧尸来了看看是你怂还是我怂!”
他高叫一声:“吴百年!”门外脚步就唰唰地跑走了。
这个败类,我摇头叹息,吴百年真是没救了。
听说要打架,小赵彬彬随手摸起家伙都过来了,对方三人挥动武器嘿哈地要干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先住手,听我说!”
我拖住非要拿凳子砸人的我爸,趁乱跺了年轻男一脚,张开手臂两边拦着,对黑哥道:“别急啊,又没有深仇大恨,说了好好谈嘛,就是打架也可以商量着打。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咱们单挑你说怎么样?你赢了,粮食你们只管搬,别说三分之一,全给你都行,输了……输了再说。”
黑哥看着我目光十分复杂,像在拼命解析我的意思,但大脑没太跟上的感觉。但我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
“我爸看你不顺眼,就让他替你早逝的父母教教你做人吧。”
无视黑哥怒火盈面,我指着年轻男:“彬彬和小赵来,这个人交给你们了。”
赵卓宝和彬彬一个痴呆一个紧张地朝年轻男逼近。
我对矮胖男勾勾手指:“我只有揍你了。”矮胖子不屑地冷哼,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还剩俩女的,一个是见过的陈若楠,另一个个头稍高些,留着学生头,穿着紧身毛衣,身材还说得过去,长相就一言难尽了。
“妈,美丽,出来吧。”我冲窗户叫,黑哥一怔,看着我妈气势汹汹拎着棍子,后头还跟了一个人,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算漏了一个,能不难看吗?他以为壮丁们都出去了,家里只剩老弱妇孺,可是他们完全低估了我父母的战斗力,单我妈撕那俩小姑娘就能跟玩儿似的,刘美丽在一旁只有当拉拉队的份儿。
这大概是史上最莫名其妙的抢劫,当我把矮胖子掀翻在地,膝盖抵住他胸口,对着他那张肥脸猛掏导致鼻血四溅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不够胆拿物资可以,眼红别人也可以,但这样没头没脑的抢上人家家门真的不脑残吗?最可笑的是我说单挑他们竟然没有异议——不是抢劫吗?谁特么跟你单挑啊!真是傻,傻透了。
当然他们也并非完全没用脑子,第一知道趁战力强小队出门后才来,第二知道我们囤的物资越多越怕惊动丧尸从而抛弃据点,所以以丧尸相威胁是很正确的想法。我的确不敢开枪,也不敢不把他们放进家来,可惜,他们算漏了武力值。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吴百年应该知道我们一家子都不是泥人,但他好像没有把情况给黑哥介绍明白,以至于几分钟后,这场单挑就以我方团体的大获全胜结束了。
被我妈扇了不知道多少耳光,拽掉不知道多少头发的两个女生哭喊着往大门跑,一拽拽不开顿时傻眼。大门早被懂事的彬彬悄悄销上了。
彬彬和小赵对付年轻男也不吃力,虽然他俩都弱不禁风,可负负得正嘛。小赵怎么着也是“要保护爱的人的家人”的人,信念一起,两人配合,没费啥劲就把那男的给撂倒了。
我爸一般不打架,打起来就下死手。关于他打架我有两次印象深刻,一次是他跟邻居某叔,把人打住院了,还赔了钱;另一次就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挨过他一次揍,据我妈说都打昏迷了,但我完全没有昏迷记忆,我妈说那就是打失忆了……总之他是个外表憨厚内里凶残的人,看看趴在地上脑袋汩汩冒血人事不知的黑哥就知道了。
我对上矮胖男都没他轻松。我力气略逊,胜在经验丰富,矮胖男最终也不是我的对手。
有人哐哐敲门,彬彬过去开了,李铜鼓从门边露出一张大饼脸来,看看院子里的情景,说:“叫我揍谁啊?”
我没好气:“黄花菜都凉了你才来,叫你堵人堵到没有?”
吴百年被李铜鼓扔进了院子,他近一米八的个子,被李铜鼓提溜在手里毫不费劲,随手一扔将他垃圾似地扔在我脚下。
“不打我走了,他们等我呢。”
“走吧走吧。”
找出绳子一个一个从脖子到脚捆结实了,嘴里塞了抹布,四男两女动弹不能。昏迷的黑哥自然什么都不知道,清醒的矮胖男年轻男和那俩女的却全明白了我们是早有准备,前后夹击单等着他们上门呢。他们一边挣扎一边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我,好像我关门打狗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唯独吴百年不声不响不作反抗,埋着脑袋任人宰割。
“怎么处置?”彬彬很兴奋,他收缴了这些人的武器,不时拿一根在手里耍花。
我爸头疼地道:“这会儿也没有派出所了,小流氓该往哪儿送啊。”
赵卓宝蹲在两个女孩身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们,把俩人吓得呜咽连连,泪水不停地淌。赵卓宝怜惜地去替她们擦泪,换来俩人更激烈地挣扎。
我看不下去,一脚踢开赵卓宝,沉脸道:“都杀了。”
所有人又一次大惊失色,俘虏们眼珠子瞪得要飞,频频发出压抑的嘶叫。我妈忙摆手阻止:“不行不行,又没犯死罪,哪能杀人啊!”
我爸也道:“是啊大风,虽然现在世道乱了,但我们没有权力定人生死。这些小流氓是不学好,有错就教育教育,教育不好再打几顿保证老实了,都是小年轻,该给机会还是要给。”
“机会?”我冷笑,绕着俘虏走了一圈,眼神极尽恶意,“我现在把他们放了,他们出门就能给我招丧尸来,咱家还要不要了?”
彬彬跳起来:“叫他们写保证书。”
我白他一眼:“你小子是没少写啊,有用吗?”
彬彬撅嘴,我爸拧着眉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是吓唬人还是来真的?我可告诉你,杀人这种事我绝对不能允许。要不训两句放了算了,还有姑娘家呢,我看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坏骨子,不就是想要点粮吗?”
我侧目:“您说得可真轻松,不就是要点粮,您知道这点粮我们是费多大劲弄回来的吗?您知道您闺女被小百十只丧尸追得满广场跑吗?您知道家里这哥几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超市里跟丧尸搏命吗?够吃几天您自己算算,物资全是消耗品,消耗一斤少一斤,吃没了我们不还得拿命拼去?”
我爸肃了脸色,不说话了。我接着道:“搁以前法治社会,打架打狠了得进局子,带着管制刀具被查着也得罚上,现在谁管啊?杀人也没人管!您说这都是小年轻姑娘家,可就是他们,带着刀拎着棍公然上门抢劫来了,不就是想不劳而获吗?不就是觉着剩家里的不是中老年未成年就是女人,容易对付吗?咱们今天走运擒了他们,下回呢?放走了他们引丧尸来,或者带更多的人堵门,你觉着咱一家能落好?”
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我的话。家里人听完都面面相觑不发言了,俘虏们却缩成一团,恐惧的眼神代替了怨恨,两个女生哭得眼都肿了。仍然只有吴百年一个人颓废地瘫着,装定了死狗。
我爸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我还是不赞成……”
“粮,我是不会给的,人,我也是不会放的。本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非要找死我也不拦着。我这儿有两个办法,爸妈你们同意哪个就实施哪个吧。第一,挖坑活埋了,动刀见血不吉利,活埋方便些,以绝后患。”
女俘虏尖锐地嘶叫起来,拼命摇着头,满面绝望。男俘虏的怨恨再一次替代了恐惧,看向我的目光恨不得淬上毒。
爸妈不约而同道:“不行。”
刘美丽站在彬彬身边,听见“活埋”俩字,骇得一抖,忙往人身后缩了缩。
我板着脸,非常一本正经:“既然你们都这么有爱心,那第二个吧,锁楼上杂物房去,饿死他们。反正一帮怂包出去也不敢找粮食,活着尽给幸存者招麻烦,饿死省事。”
这回是赵卓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要啊爱风,杂物房我跟李铜鼓在睡,你把他们锁进去我们睡哪里嘛!”
“跟余总睡一屋啊。”
“他不喜欢跟人一屋。”
我嗤之以鼻:“轮不到你们当家。”
赵卓宝哀怨地看看我,又看看俘虏,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道:“那把两个女孩子关我们那屋,男的……关在楼上厕所嘛。”
“我呸你想得美!”我凶恶地瞪他,“女的关你那屋你给送吃的,男的关厕所有水喝,还饿死个屁啊!”
赵卓宝嘀嘀咕咕:“我会好好看着她们的。”说着情意绵绵的眼光就递到姑娘那边去了,更把俩人吓得瑟瑟发抖。
我爸连声叹气:“你这丫头,尽想着要弄死人呢,就没别的办法了?要不再打一顿吧,打服了打怕了以后就不敢来了。”
我语重心长地道:“隐患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