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见曦光 第4章 雨夜里的奔跑回响

第四节：雨夜里的奔跑回响

雨夜疾驰

七月的山雨，来得总是又急又猛。傍晚时分还只是闷热，入夜后，厚重的乌云便压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噼里啪啦地打在老屋的瓦片和窗外的芭蕉叶上，天地间很快便只剩下喧嚣的雨声和间或响起的闷雷。

苏曦蜷在奶奶的竹椅里，对着窗外墨一般的夜色发呆。老人机屏幕的光，是这片混沌黑暗中唯一稳定的光源。她刚刚发出一条短信，描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但信号格空空如也，那条短信带着一个不断旋转的图标，固执地挣扎着，迟迟未能发送成功。

雷声渐歇，雨势却未见小。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雨季的潮气，在她心里滋生、膨胀。白天空闲时，她已在山顶信号稍好的地方，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一次次输入，又一次次删除。此刻，听着窗外似乎永不停歇的雨声，那份冲动再次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灌注足够的勇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通话键。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的心尖上。她甚至开始后悔，准备挂断——万一他睡了？万一他觉得打扰？

电波两端

城市这一端，陈默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图蹙眉。台灯的光圈拢住书桌一角，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斑。雨声对他来说，是隔绝嘈杂的白噪音。

然而，一阵微弱但独特的铃声，穿透了雨声和他的专注。他身形猛地一滞，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部只有家人和极少数同学知道的老人机，极少在深夜响起。他下意识地看向屏幕，那个熟悉的、来自远方的号码，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从书桌前弹起。他知道家里的信号在客厅靠窗的位置最好，而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生怕下一秒就会因为无人接听而断线。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也没顾上看一眼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便一把抓起身旁的旧毛巾盖在头上，冲出了家门，踉跄地跑下楼梯，直奔小区里那个信号通常最稳定的花坛边。

雨点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夏夜的雨并不冷，却足够密集，砸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脚下是湿滑的石板路，积水在昏暗的地灯照射下反着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雨声，以及手机持续不断的铃声，那铃声像一根线，牵引着他所有的感官。

就在花坛拐角，他一心看着手机屏幕，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尖锐的刺痛，手机也脱手飞了出去，在积水中滑出一段距离。

那一瞬间，陈默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是为疼痛，而是为那部可能摔坏的手机。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慌乱地捡起手机。万幸，那台老旧的机器异常结实，屏幕虽然沾满水珠，但依旧亮着，显示着“通话中”。他顾不得身上的泥水，连忙将手机贴到耳边，气息不匀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挤出两个字：

余波荡漾

“……喂？”

苏曦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心脏几乎跳停。她清晰地听到了听筒那边传来的、与山中静谧截然不同的喧嚣雨声，以及……一个急促、沉重，仿佛刚刚经历剧烈奔跑的喘息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压抑的闷哼。

“陈默？”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心头涌上担忧，“你那边……好大的雨声。你是在外面吗？”

“……嗯。”他应了一声，呼吸依旧未平复，“信号……不太好。”

“你没事吧？你的声音……”苏曦握紧了手机，他的喘息声让她莫名心慌。

“没事。”陈默打断她，语气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但喘息出卖了他，“刚……跑了两步。下雨，屋里信号弱。”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曦却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为了接她的电话，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里。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热，鼻子有些发酸。电话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穿透电流的、来自不同空间的雨声。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种无声的交流，比千言万语都更能触动心弦。

“我们这边的雨好大，”苏曦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雷声也响，我都有点害怕了。”她小小地撒了个谎，其实她从小就喜欢雷雨天气，但此刻，她想听他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别怕。”陈默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低沉而稳定，“雷声……过去了。”

通话很短暂，不过寥寥数语。信号时断时续，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最后，陈默说：“雨大，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好，你快点回去，别淋感冒了。”苏曦连忙叮嘱。

挂断电话后，苏曦久久无法平静。她抱着膝盖，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去，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急促的喘息和低沉的“别怕”。窗外的雨声不再令人心烦，反而成了背景音乐，衬托着刚才那通短暂却意义非凡的通话。她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七月某夜，雨。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穿过雨夜，跑进我的心里。”

另一边，陈默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浑身湿透，裤腿膝盖处磨破了一个洞，渗着血丝和泥水。他轻手轻脚地溜进卫生间，打开灯，才看清自己的狼狈。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皮，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用清水小心冲洗伤口，碘伏擦拭时，刺痛让他微微蹙眉。但当他拿起那部湿漉漉的老人机，用毛巾细细擦干，看到屏幕上那条“通话结束”的提示，以及苏曦的号码时，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盖过了身体的疼痛。镜子里，他看到自己嘴角竟牵起了一个极轻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弧度。

他回到书桌前，摊开的物理习题似乎失去了吸引力。窗外，雨势渐小。他拿起手机，斟酌许久，发出一条短信：

“没事，擦破点皮。”

他想了想，又删掉，重新编辑：

“雨小了。晚安。”

山里，苏曦收到这条言简意赅的短信，反复读了几遍，才安心躺下。那一晚的雨声和电话里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成她记忆里最动人的交响乐。

暴雨洗刷后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暑假已接近尾声，返校的日子近在眼前。而一个更遥远却也更现实的话题，像天边一抹淡淡的乌云，开始悄然浮现——关乎未来，关乎方向，关乎那一趟可能驶向不同远方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