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35章 33.幕间：狗头军师

黎明不知所措地站在卡提纳的商业街的十字路口，右边贴着夜川，左边拽着吕易笙，唯一能动的左腿摇摇晃晃，像暴风雨中的桅杆。

第二次副本结束后，埃尔隆别墅开放了第二个房间。他在埃尔隆别墅的主卧躺了五天，期间吕易笙得到夜川首肯搬过来住，也忙前忙后地照顾了他一周。现在他终于获得下床走动的大赦，而在紧接的第二天，夜川像上次一样向他提出了去卡提纳逛逛的邀请。

只不过氛围有些不一样。

吕易笙东张西望，手指头从街头的小吃店指到街尾的电玩城，手边捏着三支冰淇淋筒，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像这辈子第一次去春游的小学生。而夜川频频看向吕易笙所指之处若有所思，一边点头一边往系统栏上记录着什么。

这俩什么情况？

黎明好奇地凑到夜川身边看，因组队而互相可视的系统栏上明晃晃地写着“军师”二字。这聊天对象不知姓甚名谁，因为夜川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欲盖弥彰，神色略显慌张，他只来得及看到聊天框内的一个狗头表情包。

他又看看同步在系统栏上戳戳的吕易笙，恍然这两人在短短一周内实现了质的飞跃。

黎明自动自觉把自己摘出去，真心实意为两位生死与共的好同伴感到高兴：“你们在约会吗？”

吕易笙手上的甜筒不知为何被挤飞到地上，冰淇淋抹了石砖二里地。夜川猛然抬头，极其迅速地关闭系统栏，保镖似的双手背立，怎么看怎么心虚。

“没有。”吕夜二人异口同声。

“我懂的。”黎明自顾自点头，“第一次约会，难免尴尬。没关系，我可以当你们的万金油。你们想聊点什么？”

吕易笙看向夜川的表情十分慌张，不知为何还出现了类似“恨铁不成钢”的便秘表情，但转瞬即逝，黎明默认是他自己看错了。

俗话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关系。根据夜川同志之前惊世骇俗的聊天记录来看，这人八成喜欢谈恋爱的时候周围亮着个电灯泡。

吕易笙稀里糊涂地指了指隔壁的奶茶铺，铺面有一对情侣在卿卿我我，短暂地吸引了黎明的目光。

吕夜二人趁机往系统栏看。

【吕易笙：夜川同志，答应帮你真是个错误！】

【夜川：他说他对我没感觉，也不喜欢我跟他肢体接触。我问你怎么才能让他对我有感觉，你说你能帮我。】

【吕易笙：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你的黎宝脑子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还误会咱俩了！】

【夜川：积分退我。】

【吕易笙：……】

【夜川：约他出来逛街，你打掩护。接下来呢？】

【吕易笙：你砍怪雷厉风行，约会就偷鸡摸狗？干脆点，约会三大圣地，电影院、水族馆、摩天轮！】

【夜川：是你说要先培养感情的。】

夜川回复完这句，聊天界面刷新，整个系统栏就剩这偌大的一句话。一转头，黎明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系统栏看。

黎明点头：“培养感情，我懂的。”

夜川咬牙切齿地关掉了系统栏：“去看电影么？”

黎明看了看吕易笙，后者正若无其事地舔着仅剩的冰淇淋抬头看天，半天没回应。斟酌片刻，黎明问：“你问我吗？”

夜川“嗯”了一声。

“卡提纳还有电影看？”

“有些电影爱好者使用技能，根据现实世界的记忆将一些电影情节复现了出来，然后卖给NPC赚取积分。和现实中看电影没什么区别。”

“和现实一模一样的电影吗？”

“不全是。因为记忆复现，有些电影添加了一些个人艺术加工。比如泰坦尼克号殉情的不是罗斯和卡尔，而是一对……同性情侣。”

“那挺有意思的。”黎明笑道，“吕姐，你们要去看电影么？”

吕易笙猛地转头，秒回：“去，当然去！”

于是三人怀着充满误会的目的在商业街最大的电影院落座，果不其然这里正在上映魔改版的《泰坦尼克号》。黎明哼哧哼哧地将三人中最中间的位置留给夜川，刚在一旁坐下又被对方拎起来按了回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对他欲碰又止。

黎明可以思考副本内很多事的前因后果，唯独在与人相处方面看起来有着超绝钝感。好似当他一心为了他人做什么事的时候，就从不会关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当灯光熄灭，电影准备开场的时候，黎明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条件反射缩了缩身子。

昏暗中，吕易笙隔着一个座位，朝夜川频频握拳，眼神激动，引得后排观众侧目。

夜川清了清嗓子：“黎明，还可以么？”

吕易笙再次露出恨铁不成钢的驴脸。

无论何时，黎明都不会很快适应黑暗，即便是人多嘈杂的电影院。他“嗯”了一声，右手不受控制地寻求身旁人的安慰。

“可以碰你吗？”夜川问。

黎明右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似乎不太喜欢我碰你。我检讨过。”

黎明没想到夜川会践行那玩笑似的检讨，因为列车上的不愉快本来就源于他的神经过敏，与夜川无关。虽然他也向夜川检讨过，但心中某些偶尔冒出的龌龊的情感还是让他觉得羞赧，忙着逃避。因此等他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拒绝了夜川的请求。委婉地。

他牵起吕易笙的手，又牵起夜川的，然后将两人左右手交叠在一起。

于是现场就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黎明坐在中间，吕易笙和夜川伸出手臂，在黎明的位置前方交叠。黎明就像一名慈爱的神父，见证步入殿堂的双方的誓言。

“都说了要坐一起了。”黎明兴致勃勃地看电影开场，“不然牵手多不方便。”

夜川、吕易笙：……

【吕易笙：苦了你了，夜川同志。】

【夜川：不苦。但你能别抓我了么。】

吕易笙尬笑一声，悻悻松手。

电影散场。这魔改的《泰坦尼克号》掺了不少奇怪的东西，与其说是一场电影，不如说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很莫名其妙，也很好看。但黎明在最后一对同性情侣跳海的时候没有和其他观众一样惊呼或是流泪，而是情绪万分稳定地一路看到片尾滚动字幕。

夜川从头到尾都没在看电影。他只看着黎明。

“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呢。”黎明喃喃。

夜川和吕易笙同时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

“不知道。”黎明无所谓般笑笑，“反正没人会喜欢我。”

夜川喉咙哽了一口热气，许久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狗头军师吕易笙趁灯还没亮的时候示意夜川赶紧转移阵地。

其二，水族馆。

卡提纳吃喝玩乐纸醉金迷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但就是没有动物园和水族馆。若硬要扯上沾边的，可能就是玩家工会内设的“怪物博物馆”了。那里记载了由玩家贡献的怪物图鉴信息，种类繁多并配有全息投影，勉强当半个动物园看。

但水族馆为什么是约会圣地？因为浪漫。但显然“怪物博物馆”不存在浪漫。

夜川和吕易笙稍加商榷，又哄又骗地将黎明带到卡提纳最大的购物广场，在各式服装店里如鱼般穿梭，旨在给常年白T长裤的黎明添置几套靓衣服，免得那几件烂布料埋没了黎明的俊俏。

然而黎明到场后不知从何而来的福至心灵，在又哄又骗的攻势下给他们打了个出其不意的反转，最后只留夜川和吕易笙在服装店NPC的盛情接待下面面相觑。

黎明撑着拐，对NPC叨叨：“我看这几件都不错的，给他们试试。合适就包起来，积分我出。”

到底谁带谁逛街？夜川和吕易笙如是想。

好在他们死皮赖脸让黎明也买了套帅气又舒适的运动衫，下副本也方便。于是三人从服装店出来，人模狗样的，夜川帅得惨绝人寰，吕易笙美得楚楚动人，黎明一身休闲装，像极了二人的弟弟，引得路过玩家频频侧目，直呼又是哪家积分爆棚的纨绔子弟。

左一个不解风情的黎姓小呆子，右一个只会愣在原地的夜姓大木头，吕易笙心很累，但不死心：“黎宝，你还喜欢啥呀？咱们去买点？”

黎明不解：“这话该我问的。”

吕易笙豁出去了，干巴巴地拍了拍夜川的肩：“今儿姐高兴，是吧，夜川同志？黎宝，咱们想送你个东西！你尽管提！”

夜川强忍肩上不适的触感，竖起耳朵听。

黎明先道了谢，然后才开始思考自己喜欢什么。

“这需要想吗？”吕易笙问。

确实是需要的。黎明在不算长的二十年人生中鲜少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喜欢什么，更不会为他送礼。而在黎明独自挣扎的二十年里，“喜欢的东西”是一种浪费心力财力的矫作，他向来默认自己是不配去拥有的。

此时两位伙伴说要给他喜欢的东西，他必须认真考虑。然而他思来想去，也无法在贫瘠的脑海里刮得一丝关于喜欢之物的痕迹。

于是他岔开话题：“我也要送你们东西。你们喜欢什么？”

吕易笙没多想，顺着黎明的话往下说，多要了几只冰淇淋，说放回埃尔隆别墅的冰箱，今后一起吃。夜川在二人交谈期间看向了不远处的首饰店，目光紧锁一条银质项链。宣传牌上，那项链声称能时刻定位佩戴者的位置和评估生命体征，是游戏世界伴侣的不二之选。

黎明注意到了夜川的动作：“你喜欢那个？”

夜川这次倒是没哑火，直言：“想送给你。”

吕易笙看看陷入沉默的二人，抓心挠肺。

过了一会儿，黎明尽职尽责地充当万金油的角色，将这个话题如云烟般散去。可此时的氛围又有些不一样了，空气总有些凝滞，让吕易笙不是很舒服。

吕易笙其实从一开始就疑惑，夜川既然要追人，为什么要通过她拐弯抹角？现在她或许知道了，这两人早在之前就有些说不清。不是关系说不清，而是双方都说不清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因此迷茫，回避，需要慌忙找个借口，哪怕这借口有多么错漏百出。

黎明那么聪明，肯定也是知道的。

吕易笙不知症结所在。但她才是此行真正的“万金油”，因此她要比黎明更像“万金油”。

其三，摩天轮。

夜川首先否决了这个提议。黎明右腿不便，摩天轮身在高处，三人同乘一厢颇为拥挤，夜川担心安全问题。更多的担忧他没说出来，但吕易笙还是捕捉到对方因为“坐摩天轮太他妈矫情”的抗拒。

吕易笙语重深长：不矫情怎么谈恋爱呢。

他们最后还是临时改道，去了中央广场，说是散心。

此时邻近黄昏，不少已经熟悉卡提纳的玩家出来遛弯，场景和谐美丽，像现实世界的公园，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确实很容易让人忘却真实而沉溺。

但频频将人拉回真实的，是那块始终在播放新闻的大屏幕。

夜川皱了今日的第一个眉，他不知道今天也会放新闻。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黎明出门，这里都在放新闻。

这次的新闻不再展示惨烈的地震现场，而是采访了一名面容憔悴的女人。那是一片老旧小区，女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眼神疲惫而空洞，仿佛心中的支柱已经崩塌，生活已没有了意义。

吕易笙盯着屏幕，忽地站住了脚步。

面对记者采访，女人发出了憔悴的声音。

“是的，我的女儿在C城工作，是一名医生。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们相依为命。我还记得她当年考上医科大的样子，家里还有我和她毕业时的合影。”

女人眼眶湿润，堪堪吸了一口气。

“尽管我当时第一时间赶去了C呈，但我还是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废墟已经清除，我甚至找不回她的尸体。救援队说她的尸体可能在地裂里。”

“是的，她是一位好医生。听说地震发生的时候，她还在组织患者撤离，自己最后才出去。我……”

女人泣不成声。

“我为她骄傲。但我……真的真的……很想她……”

黎明也站住脚步，偏头看去，吕易笙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中央广场一边不时传来争执的喝声。黎明看去，是“先锋队”的艺术家们，在他们对面的是一群穿着奢靡、气质放荡的公子哥。他们互相嚷嚷，口角越发激烈，说是下场副本一定要好好打一场。

那边的愤怒热火朝天，这边的悲伤要流成一条大河。

黎明挪过去安抚性地给吕易笙顺背，忽然发觉这个不惧怕黑暗和死亡的医生抽泣得连一句话也说不顺畅了。

“谢谢你，黎宝。”吕易笙断断续续说，“这地方怎么会放这种新闻呢。”

黎明问：“吕姐，你想回家吗？”

吕易笙说想。

夜川看向吕易笙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翳。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这个愿望八成是实现不了的了。

“唉，行啦，别耽误事儿了，天就要黑透了。”吕易笙笑道，带着鼻音，“卡提纳一日游！你们还想去哪玩儿？”

三人心照不宣，当男女二人约会待一个电灯泡的借口不复存在，并肩而行，朝夜市的酒吧而去。黎明和夜川都默许了这个行程，因为吕易笙需要借酒消愁。

夜川如何不大清楚，但黎明是没去过酒吧，也没喝过酒的。他知道酒会让人醉，但好奇是怎么个醉法，于是跟着吕易笙点了一杯鸡尾酒。这酒叫“午夜星河”，基底是香槟，澄蓝的，冒着气泡，确实很像夜空。

黎明抿了一口，酒精一瞬的辛辣冲上脑门，让他剧烈地咳了好一阵。

夜川用纸巾给他擦嘴，想把酒杯拿开。

黎明握住了杯子，看着夜川，与之僵持。

夜川松了手。

吕易笙早在一旁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嚷嚷自己要回家，周围的玩家笑她却不敢动她，因为夜川的扫视太冷。

夜川打开系统栏，给一人发了消息。

黎明在夜川旁边小口小口地喝，越喝越有滋味。但他以前没喝过酒，不知分寸，回过神来杯子已经见底，自己的神智也颇不清晰了。

有人进了酒吧。黎明侧头看去，是徐向前。第十六位晋升者“殉道者”的出现引起了一些轰动。他径直走向吕易笙，将即将发疯大闹酒吧的吕小姐抱走，是双臂环绕的、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黎明迷迷糊糊地看向夜川：“玩得开心吗？”

夜川看了看吕易笙被抱走的方向：“你都知道了。”

黎明笑笑，想让酒保再续一杯，却被夜川制止。

“第一次喝酒。尝尝就可以了。”

黎明脑子里还是吕易笙被徐向前抱走的场景：“我喝醉了，你也会抱我走吗？”

人声低语，笑声连连，觥筹交错，夜川没有回答。

在黎明以为夜川要沉默到底的时候，夜川说：“你醉了。”

黎明“啊”了一声表示赞同，因为他的脑子确实不清醒了，竟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但黎明认为醉鬼有醉鬼的自由，于是开始胡言乱语：“对不起，夜川。”

夜川将即将歪倒的黎明搂在怀里：“这次可以碰吗？”

谁知黎明一听又歪歪扭扭地坐起来，双眼迷蒙却不满道：“你先说，你到底对我什么意思？”

夜川眸色暗沉：“你希望是什么意思？”

黎明颇为认真地思考，只是这醉态叫人莞尔：“那时的列车上，如果你想逗我，那就不可以碰。如果你想泡我，那也不可以碰。”

夜川问为什么。

黎明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你拿我寻开心，我不高兴。你要想泡我，你作贱你自己，克里埃特在上，我也不高兴。”

都说酒后吐真言。夜川不知道黎明是真醉得把话讲得一清二楚，还是借着醉酒的名头讲一些平日说不出口的话。

无论如何，夜川都会问：“怎样才能让你高兴？”

黎明撇嘴：“你先讲明白。”

夜川垂眸：“我想追你。”

黎明怔愣片刻，随即大喊：“克里埃特！你家男人出轨……唔！”

夜川捂住了黎明的嘴巴，黎明口唇里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手心，后者突然轻笑起来：“你别开玩笑了。”

夜川皱眉：“说了你又不信。”

黎明嘟囔：“那你别碰我。”

夜川不听。他又擦了擦黎明的脸，不顾对方挣扎，将黎明整个搂进了怀里。黎明一下安分下来，倚着夜川，听对方同样失常的心跳。

“有些事我没法现在告诉你，黎明。”夜川说着黎明听不懂的话，“如果我在与你相遇的十年后才知道你是谁，那与你相见的第一年的第一个星期我依然会动心。”

“你在说什么啊……”

黎明晕乎乎的，听不大懂，但这一周来不安悬浮的心稍稍落了地。

“高兴了吗？”夜川问。

黎明傻笑：“不难过了。”

于是夜川得寸进尺，双手发力将黎明打横抱起，临走还顺便把拐杖带上。

“你抱我了啊。”黎明仿佛身在云端，就像一颗漂浮的水滴，尽管知道自己终会坠落，但还是贪恋被云拥抱的感觉。

“以后让碰吗？”

“让的吧。”黎明这次说，“但你别真的喜欢我。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