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15章 14.幕间：新生之种（1）

等夜川踹开围上来的爬行者，冲到矮墙边往下看的时候，黎明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混沌的雾和瓢泼的雨里。

这里是40楼之上的天台，人类掉下去毫无生还的可能，更何况外面是游戏世界默认的禁区，几只巨大的秃鹫守卫边界的领土，黎明的结局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没人注意的地方，一只戴着红色蝴蝶结的爬行者不顾一切地跟着黎明跳下了楼。

祁沣从怪物群里短暂脱身，只来得及见到黎明被扔下那一瞬的掠影。他看向夜川扒着矮墙的背影，可惜道：“他死了。”

夜川的视线在混沌的雨幕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转向在一旁已经彻底展开身姿的众生倒影。他有些愤怒。他费了挺多力气将黎明从废墟里刨出来，然后背上天台，而众生倒影这么简单就让他的努力全部作废，让他在救人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也不全怪那怪物。他知道“刘铭”是假的。他在黎明昏迷时外出探查的那段时间看到了复仇者的尸体，也看到了它旁边多得夸张的新鲜血迹。那块腥臭的水泥板下是一双白骨森森的断肢，破碎的墙体外是呼啸的风和瓢泼的雨，一条血线向远处延伸，然后终止在雨幕中。而再见“刘铭”时，他那只对玩家起作用的技能“全知之眼”也对“刘铭”毫无反应。

他向黎明隐瞒了这些，只因不想看这本就可怜的小瘸子伤心。

但“刘铭”出现了，想要走黎明。他本想当众揭穿，但见黎明那复杂沉默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将黎明往身边拉了拉，对着怪物不会对一个残疾人下手心存侥幸。

说到底还是他同情心泛滥，一反常态地在黎明身上投入了无用的感情——在之前的轮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但你这怪物，就不会讲些爱护残障的道德么？

自黎明彻底坠落后，众生倒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安东尼回到了故乡，剩下的安东尼也应回到故乡的怀抱。我们应当沉浸在美好的梦里，而不是在这里耗费生命。”

祁沣持【龙骨】向众生倒影突步向前，长刀漆黑的弧光剐蹭过它的镜面，只响起刺耳的嘎啦声，镜面中的人悲惨地吼叫着，溢出的血喷洒在镜面的内里。被漆黑巨手环绕的众生倒影依然怜悯地注视着祁沣，仿佛那些喷出的血并不属于它自己。

也确实不属于它自己。

“妄图弑神，本就是人类愚蠢的行径。”它缓缓说着，像在念经，“身为安东尼的你们不可能攻破我，只徒让亡者流泪。”

众生倒影弹开一众围上来的玩家，黑色的巨手将几乎所有人横扫在地，血傀儡倾泻而出，追杀撕咬着连滚带爬四散的人群。但无论是夜川、祁沣还是其他玩家，手上的枪械弹药已经全部清空，血傀儡已经无法被杀死。它们会不断再生，将猎物耗到彻底弹尽粮绝。

夜川与祁沣相视一眼，短刀和长刀分别往众生倒影两侧招呼，短刀冲锋势如破竹，长刀破空而下。它们劈在镜面上发出尖锐的爆鸣，银与黑的光芒将它砍得摇摇晃晃，漆黑巨手虽节节败退，却仍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再生，无法被绝灭。

“看来你们并不是新手玩家。”众生倒影用黑手裹住自己，“但请别忘了本次游戏的主题。”

【怪物“众生倒影”发动技能“火力不足”，在场所有玩家的技能被限制了。】

夜川的短刀在与镜面接触的瞬间断成了碎片，祁沣的【龙骨】也被无力地弹飞出去，其上的黑光再不如方才那般盛烈。

“新手就要有新手的样子。” 众生倒影说。

漆黑巨手像一阵飓风，再次将所有玩家掀倒在地，血傀儡一拥而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夜川趴在地上，盯着不远处受飓风吹袭还纹丝不动的收音机。

收音机，混乱现场中唯一巍然不动的关键道具，极可能是破局点。

他伸出手，想要够到那个渺小又坚韧的物件，但漆黑巨手阻隔了他往收音机的去路。

可突然，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只食光者狠狠撞到了众生倒影的镜面上，尖锐丑陋的喙竟将它啄出一个深深的窟窿，猩红液体倾泻而出，破碎的镜面里掉出了一个个苍白可怖的人头。

“食光者”？它在干什么？

秃鹫发出尖锐的鸣叫，利爪绞碎撕扯着黑色巨手，双翅掀起的狂风将血傀儡全部掀到半空，然后让它们全部往楼下狠狠坠去。

一时的变故创造了机会，玩家们都爬起来重新拿起了武器。

众生倒影不可思议：“食光者？你为什么……”

秃鹫再次发出尖锐的悲鸣。

夜川一愣，他在那悲惨的鸣叫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愿望和感情，野兽的尖叫在他耳里顿时清晰如人语。

“食光者”在向他传递信息。

听清它在说什么后，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它。

被同属怪物阵营的秃鹫屡屡攻击，众生倒影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平静之外的愤怒：“叛徒！”

数十只巨手将秃鹫擒住，将它勒得五脏爆裂，七窍流血。而秃鹫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瞪着众生倒影，浑浊的眼睛好似渐渐燃起一股烈火，比任何光芒都要锐利。

可“食光者”终究抵不过“众生倒影”。几番来回，秃鹫就像一块烂肉瘫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夜川喃喃：“你……”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你为什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天呐，它这是怎么了？它竟会背叛我，前所未见。”众生倒影的声音带上了颤抖与癫狂，开始了它的吟唱：“那正好。安东尼们，你我的归处只有故乡的怀抱。我们将一同死去，与这座岛一起腐朽沉默，就如回到生命最开始的那片海。我们终将回家。”

——

——

黎明怔愣地盯着眼前这双浑浊又熟悉的眼。他想叫出一个名字，但失重和狂风哽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食光者是混沌与边界的守卫。它们自黑暗中生出翅膀，羽翼遮蔽天幕，巨大的身躯在雾中如游鱼般灵活，只一个翻身就将黎明稳稳地托在背上，然后破开窗棂，将黎明甩进了房间里。

黎明依旧怔愣地看着窗外盘旋的秃鹫。

而秃鹫只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冲回混沌的雨幕。

是刘铭。

不知为何，黎明无比确信这一点。这只秃鹫比人更像人，比众生倒影更像刘铭。他不会忘记刘铭那双清澈、永远充满希望的眼睛。尽管对方已经面目全非，但他就是觉得这只秃鹫就是刘铭。

他看向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他喃喃自语：“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破碎的窗棂外只传来暴风雨的呼声。

他看向自己依旧无力的右腿，陷入进入游戏以来第一次无措的迷茫。

他是个残疾人，只有20岁，和刘铭一样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他从小就生活在压抑的家庭里，不被人喜欢，体格很弱，除了稍微灵光一点的脑子外一无是处。他没有朋友，而好不容易交到的一个朋友现在也已经死掉了。

他能做什么？刘铭希望他做什么？

一只爬行者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

黎明怔怔地看它脑袋后鲜艳的红色蝴蝶结好一会，然后说：“安娜。”

安东尼的母亲，安娜·埃兰。

爬行者睁着它错位的双眼，听闻这名字后，漆黑的脸上竟流下泪来。它轻轻地靠在黎明身边，像一个孩童，又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依偎又支撑着，纤细扭曲的手一下又一下拍着黎明佝偻的背，不知隐没在哪里的嘴哼出不成调的摇篮曲。

“回家，回家。我的孩子，不要回家。你的家再不会在这里，我恳请你不要回来，抛弃面目全非的我，带着我的记忆飘洋远去。”

黎明没有害怕，，抚上了爬行者的脑袋。

“安东尼是想回家的。他很想你们。”

爬行者泪如雨下。

黎明打开道具栏，目光定格在【自来水厂的证明书】上，它背后显现的检测报告是那样刺眼。

他问：“你当时要‘安东尼’带着这证明赶紧走。畸变的罪魁祸首是污染的水源，对吗？而你想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爬行者点头。

“可曾经同为人类、甚至为安东尼亲人的你们，却想杀死他。或许你们曾憎恨安东尼当年为何执拗地选择离开亲人，远走他乡。”

爬行者低下头。

黎明又摸了摸爬行者的脑袋：“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同样很爱安东尼。就像你，虽然已经成为了爬行者，却毫无伤害他的意思。你们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于是拼命驱赶他。一面欣喜于重逢，一面害怕身份败露。”

爬行者又微微抬头，眼角湿润。

黎明看向从被扔进房间开始就弹在他眼前的系统通知。

【受玩家“刘铭”的技能“寻宝者的才华”影响，您发现了隐藏房间“配电与电梯房”。】

他紧闭双眼，双眉紧蹙，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涩，将爬行者抱进怀里，说：“安娜，我们回家吧。”

“啪！”

灯火通明。

所有影子尽数褪去，暴雨变得不再可怖，宾馆也不再是恐怖怪物的温床。

黎明为爬行者挡着光，一瘸一拐地踏上电梯。电梯舱不断上升，玻璃外是孤岛浓雾逐渐褪去的景象。绿树，低山，小镇，还有那片海。怀中的爬行者留恋地看着玻璃外的景色，像在跟它们告别。

他的耳边响起众生倒影的回音：“安东尼们，你我的归处只有故乡的怀抱。我们将一同死去，与这座岛一起腐朽沉默，就如回到生命最开始的那片海。”

安东尼已经回到了家乡，尽管那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但他的故乡绝不是那片海。他会带着所有亲人的记忆逃离孤岛，在海的那边重铸团圆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