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14章 13.火力不足（13）

在场几乎所有的玩家都认出了怪物生前的身份。他们捂住嘴，不可思议地猜测，为什么是老板？老板不是宾馆的NPC吗？老板不是众生倒影吗？他为什么会变成怪物？

“老板”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黎明也惊骇无比。老板到底是谁？如果被怪物杀死的玩家会变成怪物，那老板生前也会是一个玩家吗？可老板这个角色分明就是虚拟游戏剧情中的人，他为什么会成为现实，又为什么会在自家地盘变成这副模样？

老板模样的怪物走了没几步，竟被蜂拥而上的怪物扑倒、撕扯。它们似乎对老板恨之入骨，扭曲的眼目眦欲裂，腐臭的牙吞噬同样漆黑的血肉，而“老板”却在吞食中不断膨胀再生，变成了一团漆黑的肉球。

“呜哇，真恶心。”祁沣嫌弃地摆摆手，转而看向另一边：“怪物开始动了，解禁的钟声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得想想办法。”他嘴上一筹莫展，眼底甚至身体都展现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众生倒影在哪呢？”

黎明忍不住道：“我们应该撤退。”

祁沣单手在空气中划动，大概在呼出道具栏。不一会一把颇为古典但华丽的长刀出现在他手上。这刀纤长坚韧，浑身散发出隐隐的黑光，更有鳞片一样的纹路若隐若现，怎么看都是一把极佳的附魔武器。

夜川皱眉：“你为什么能在这个新手关卡获得【龙骨】？”

祁沣笑着将黑刀出鞘：“你果然认得它。”

【受道具“龙骨”的技能“血脉浸染”影响，您的攻击力与防御力轻微提升了。】

这个名叫“龙骨”长刀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游戏副本。毫无疑问，祁沣与夜川一样都来自黎明目前想象不到的地方，或者真是瞒过系统混入新手关卡的老玩家也说不定。

【龙骨】一出，“先锋队”的团员们气势骤然高涨。他们相信这个高级道具和自家团长的能力，相信祁沣笼络人心的资本。他们不约而同地使出看家本领，道具技能都在同一时间释放而出，让团队的战斗力得到了显著提升。

【受各玩家道具、技能影响，您的攻击力明显提升了。】

可这似乎没多大作用。

包括黎明在内，有相当一部分玩家没有攻击性的初始技能，攻击性道具如枪弹早已在血傀儡的追逐战中消耗殆尽。在小部分斗志昂扬的玩家背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怯懦地藏在阴影里，无助地随波逐流。

黎明敏锐地注意到，有攻击类技能或道具的玩家几乎都在祁沣的队伍里。

【正在进行人数检测。玩家：80/200】

【条件已触发。正在加载任务，请稍候。】

【玩家将扮演“安东尼”，完成下列任务即可通关：1. 到达门所在之处。2.找到大门的钥匙。3.孤岛发生了什么？】

收音机的歌声在第三个任务发布后戛然而止。

奇形怪状的、血淋淋的怪物们一齐回头，沉默地盯着众人。玩家们如临大敌，弓起身子随时准备应战。夜川和祁沣也迅速将武器握在了手上。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黎明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嘿！黎明！”

黎明转头望去。

玩家堆里不知何时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看清那张脸之后，黎明深深地松了口气，仿佛心中一块无形的大石瞬间落下，在这最危急的关头他却想笑出声来。

“刘铭！”他朝那道身影大喊一声，正要招手，却忽然觉得有一股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刘铭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改后的名字的？

刘铭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衣衫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但他十分精神，笑容灿烂，看来在被白光震飞之后自己一人也过得挺好。

黎明站在原地。刘铭越过玩家，与黎明劫后余生般拥抱在一起。

“我可想死你啦！”刘铭抱着黎明拍他的背，“你都不知道，我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怪物，好不容易摸着黑爬上这。你果然在这。”

黎明笑着“嗯”了声，将脑袋埋进刘铭的肩窝。

“嘿嘿，没事啦，我可是校运会第一。”刘铭笑得还是那么憨，“你们在这干什么？这么严肃？”

只是短暂的插曲，玩家们并理会两人的重逢。他们盯着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的怪物，紧绷浑身的肌肉，为随时开始的战斗做好十足的准备。

黎明无意间瞥到夜川的脸。

那是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夜川皱眉看他，也看着刘铭，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只将黎明拉着往他那边靠了靠，有意无意地将他与刘铭隔出一段距离。

“夜川？你想说什么？”

夜川摇了摇头。

黎明在怪物堆里看到一抹鲜艳的红。这是当初他和刘铭遇到的那个行为怪异的爬行者。此时它四处拉扯着其他怪物的肢体，拼命将他们往外边拽，可并没有怪物理会它。它急得跳脚，五官失调的脸无助地望向黎明，摇晃的黑脑袋露出它身后的红色缎带。

像一只蝴蝶结。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突然占据了黎明的脑海。强烈的直觉催促他思考，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溜走。它……蝴蝶结……

安东尼照片上的母亲，安娜·埃兰，也绑着这样一只蝴蝶结。

那只爬行者用腐烂的、看不出形状的嘴艰难地做着口型。

“安，东，尼。”

几个巨大的黑影骤然遮住了爬行者渺小的身躯。

“黎，黎明……”刘铭惊骇地抬头看向半空出现的庞然大物，躲在人群后不安地说，“我们先撤吧，你也说过，这么多怪物，我们绝对打不过的。”

黎明也看向天台边缘扑着翅膀渐渐升起几个巨大黑影，咬牙道：“我们无路可退了。”

【解锁怪物图鉴：食光者。分食死者的秃鹫，混沌边界的守卫，在黑暗中生出翅膀，守护最后的领土。】

那是几只巨大的黑色秃鹫。它们扭曲的骨架上耷拉着残羽，满是破洞的脖颈呼出腥臭的气和尖锐的噪音，浑浊的眼珠和沾满血的喙直直朝向玩家。

那视线像宣战的号叫，秃鹫视线对准玩家的那一刻，爬行者和循声蜈蚣的窸窣声，秃鹫扑闪翅膀的破空声，还有血傀儡鬼影一般的突袭，所有怪物都朝玩家蜂拥而上，一场实力悬殊的浩大战争就此拉开序幕，处于弱势的玩家一方在祁沣【龙骨】的鼓舞下奋勇向前，就算飞蛾扑火，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一如既往，夜川手握短刀冲了出去，像一只黑豹。

毫无战斗力的黎明只能和剩余的玩家躲在原地，却陷入了疑惑。

血傀儡是从哪里来的？众生倒影明明不在这里啊。

“黎明。”

黎明回头看向刘铭。

刘铭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他颤抖地拽住黎明的手腕，颤巍巍地说：“我，我们快逃吧，趁怪物不注意。”

黎明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刘铭，你……”

刘铭突然拽住黎明的手腕，力道之大好似要捏碎黎明的腕骨，握着他的手不住颤抖。

黎明吃痛，看向自己被拽得发红的手腕，没有挣开他。

刘铭慌乱地将黎明拽离原地，钻过怪物与玩家奋战的缝隙，将黎明往外边带。毫无攻击能力的其他玩家害怕地看着他们，谁也没敢上前问“为什么”或是制止这不同寻常的行为。

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黎明，你知道飞起来的感觉吗？”

黎明轻轻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我没有坐过飞机。”

他们站在了天台的边缘。

天台的栏杆已经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烂铁缺了一道大口。低矮的水泥墙起不到丝毫拦截保护的作用，人站在边上，好像轻轻一跃，就能从高处飞向天空。

黎明与刘铭挨得极近，他却不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他的倒影。

他难过地闭了闭眼，像是终于接受了最糟糕的可能性。他只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脱力般任由对方扯着他往天台边缘带。

“飞起来。那就像重力的呼唤，灵魂与□□的解脱，是宇宙尽头的真理。”刘铭说，“飞在空中，到达人类不能触及的领域，像是极致的快意，挣脱生命的束缚。”

“刘铭……”黎明颤抖地说，声音哽咽。

“刘铭”一步一步将黎明缓缓逼向低矮的水泥墙边。

“你不能跑，不能跳，你备受欺凌，为什么还要活着？”刘铭的语气带上了俯瞰众生的怜悯，“你是个无用之人，就连这场游戏也不欢迎你。”

黎明沉默着。

刘铭狠狠抓住黎明的手腕，猛然将人推搡出去。瞬间的巨大推力后，黎明的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墙外。仍在墙内的右腿毫无力气，并不能帮他攀回去。

黎明的视线越过刘铭，看到他身后水深火热的战场。怪物蜂拥而至，祁沣挥舞着长刀，夜川将短刀刺入一个又一个怪物的咽喉，玩家们乱作一团，没有人顾及发生在天台边缘的小小插曲。

忽然，他看到夜川像是意识到什么，向他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黎明轻轻笑了声，闭上眼：“早在很久以前，我不就配活着。我虽然没有坐过飞机，但知道跃向空中的感觉。但在那之后，我决定要好好活着，因为有一个人跟我说要活下去。因此——”

他看着刘铭，眼神平静而坚定。

“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的整个身子都已悬在半空。混沌的浓雾吞噬了他的脚踝，暴雨冲刷着他的脸，留下晶莹的水滴。

“刘铭”的脸开始溶解，然后渐渐膨胀成巨大的多面球体，一时折光闪烁，成为了雨幕中最明亮的太阳。

众生倒影悲悯道：“可现在能决定你死期的是我。”

黎明自嘲，“我别无牵挂，现在唯一的朋友也已经死了。因此我任由你将我拉了过来。”

“你要为那个刘铭去死？”

“一命还一命。”

那拽着他的手也蠕动着变成巨大的黑色手掌，蛆虫一样缠着他。

众生倒影的镜面映出了在天上盘旋的食光者：“就算你去死，刘铭也不会回来了。”

黎明嗤笑：“所以你赶紧放手啊。”

他看着眼前刻着刘铭脸庞的镜面，有些发怔。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与其他镜面里的人脸一样滴下血泪，与暴雨一齐蕴湿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衣衫。

一时变故。所有玩家都震惊地望向这边。

夜川撂倒最后一个近身搏斗的怪物，极其迅速地往黎明这边冲过来。

这是“众生倒影”，它俯瞰每一个人，成为每一个人。

它对黎明说：“飞起来吧，和刘铭一样。”

漆黑的巨手骤然放开，浓雾拉着他坠落。久违的失重感席卷黎明全身，暴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被雨水打湿的身体沉重无比，耳边狂风猎猎，像呼啸的山崖。他像一个从比萨斜塔坠落的渺小的球，从40楼的高空自由落体，内脏仿佛都被挤压得错位。这一刻的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模糊的视线中闪过一排又一排宾馆房间的窗棂。

他想起刚进入游戏时看到的那具尸体，一切都有了答案。那具尸体生前一进入游戏就在高层，被怪物杀死然后扔出窗棂。此刻的他好似成为了当时的尸体，同一地点不同时间，沿着相同的路线直直坠落，楼下的玩家可能会透过房间的窗棂看到他，然后猜测他如何死去，就像他当时做的一样。

像一个轮回。

黎明不怕死，因为他早就尝试死过一回。那天他从学校天台一跃而下，却大难不死。他常常自认为该死，却不想让他人左右他的命运。他没想到杀死他的会是“刘铭”——哪怕这是个假的“刘铭”。那真的刘铭也是这样被扔下窗棂或天台的？

人类不能在空中生出翅膀，他们只会坠落，然后摔成一滩烂泥。

黎明再次闭上眼。

耳边风声咧咧，却响起振翅之音。一片羽毛拂过他的脸颊。

黎明疑惑地睁开眼。

一只“食光者”竟与他一同坠落。那秃鹫浑浊的眼里竟闪出动人的光亮，让他想起刘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