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时,半个时辰已悄然过去。宁行舟松开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猛灌一口才压下心头的惊悸:“这镇子太不对劲了。”
卫执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窗框,目光扫过寂静的街道:“你有没有发现,从我们住进来,就没听过打更人的声音?”他转头看向宁行舟,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宁国在北,冬季干燥多风,向来注重防火,寻常城镇夜里必有打更人巡逻,既提醒火烛,也能及时应对火情。可这水泽镇,夜晚却过于安静了。”
宁行舟这才反应过来,白天赶路时还觉得镇子烟火气十足,夜里却死寂得诡异。他皱紧眉头:“怕是这个镇子有什么秘密在,明天天亮,我们去探探。”卫执点头应下,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才各自靠着床沿闭目养神,只是一夜无眠,耳边好像总回荡着那沉重的脚步声。
天刚蒙蒙亮,两人便起身洗漱。下楼时,客栈大堂已坐了几桌客人,却都闷头吃饭,没人说话。掌柜的见他们下来,挤出个笑容,店小二则端着茶壶匆匆走来。
宁行舟故意揉了揉太阳穴,装作疲惫的模样:“小二哥,你们这临街的房间是真不太行,昨晚夜里总听见街上有脚步声来回走,吵得我一夜没睡好,今早头都昏沉沉的。”
店小二刚要给他们倒茶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桌面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两人:“这……这不可能啊,夜里街上没人的……”
“没人?”卫执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可我也听见了,脚步声还挺沉,不能是听错了。”说着还揉了揉额角。
店小二的嘴唇动了动,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眼底满是恐惧。宁行舟见状,知道他定是知晓内情,连忙递了块碎银子过去:“小二哥,我们就是路过的书生,好奇罢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跟我们说说,免得我们多想,自己吓自己。”
银子的诱惑加上两人温和的语气,店小二终于松了口。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两位公子,你们听见的……恐怕是小安的声音。”
“小安是谁?”宁行舟追问。
店小二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往事:“半年前,镇西李家要嫁女儿,说是嫁,其实就是卖——把十六岁的女儿小安,卖给镇上五十多岁的张富商做小妾。小安不愿意,可张富商给了十两银子做聘礼,李家见钱眼开,硬是逼着小安应了。大婚当天,小安偷偷跑了,往镇后的山上躲,李家派人找遍了山,也没见着人。”
“张富商见人财两空,气得让李家还银子,可李家早就把银子换了吃食,还给儿子定了亲,哪拿得出来?张富商一气之下,打断了李家儿子的腿,李家儿子的婚事也黄了。李家不敢惹张富商,就天天咒骂小安。结果第七天晚上,打更人巡查时,在镇口瞧见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走近一看,那女子竟没有头!你说吓人不吓人,而且看那嫁衣的样式,分明就是小安!”
说到这里,店小二的声音都在发颤:“从那以后,小安就总在夜里游荡,也就没人感领打更人这个差事了,镇里人都说她是含恨而死,回来报仇。张富商一家吓得够呛,没几天就搬离了镇子,可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清早就被人发现尸体被丢在了镇口,死不瞑目那叫一个惨!后来只要有镇里人想离开,第二天就会惨死在镇口,久而久之,没人敢再提离开的事,只能天天担惊受怕地待着。”
宁行舟和卫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宁行舟追问道:“那我们这些外乡人,是不是也不能离开?”
“这。。。。二位,这小的也不知道。”店小二连忙摆手,“咱们这小地方偏僻,二位也知道,要想来镇子里需得翻过山,走过林子,所以甚少有外乡人来,自出事后,镇里的人也不出去和亲戚走动,渐渐的就更没人来了,你们还是出事后第一批来此的外乡人。”
卫执还想再问关于小安的事,店小二却猛地站起身,连连摆手:“两位公子别再问了,这事不吉利,说多了会惹祸上身!你们要是还想知道更多,就去镇子东边的祭坛看看,那里是镇里人给小安祭拜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些线索。”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就端着茶壶匆匆跑回了后厨。
宁行舟看着店小二的背影,又看向卫执:“看来如今这情况,咱们不得不去看看查个究竟了。”毕竟贸然离开,万一真的如店小二所说离开就横死就糟了,卫执点头:“不仅要去祭坛,还要去小安家和张富商家查看。鬼神之说太过邪门,定是有猫腻在里面。”
两人匆匆吃完饭,结了账便往镇子东边走去。
水泽镇东边的祭坛藏在一颗老槐树后,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落满枯叶,风一吹便卷着纸钱碎屑打转。宁行舟推开半掩的木栅栏门,就见石制供桌上堆着满满的祭品——糕点、水果早已泛潮,几炷香还燃着余烬,最显眼的是供桌中央挂着的画像:画中少女梳着双丫髻,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应该就是小安。
卫执走近画像,指尖轻轻拂过画纸边缘,发现颜料虽已褪色,却还能看出笔触细腻,不似寻常村民所作。
“这画像倒精致,不像是应急画的。”他低声道。
宁行舟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疯疯癫癫冲进来,一头跪倒在供桌前,额头“咚咚”地往石面上磕,嘴里反复念叨:“小安,不是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她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满是惊恐,像是被什么梦魇缠住。
紧随其后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两人面色憔悴,双眼通红,上前拉她:“婉儿,咱们回家,别在这闹了!”
“放开我!我要跟小安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婉儿挣扎着,声音里满是哭腔。
宁行舟见状,连忙上前帮夫妻二人稳住婉儿,卫执则扯下腰间的香囊在女子鼻下一晃——香囊里加了少量他自制的舒缓草药,有清明心绪,镇定安神的作用。不一会婉儿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还在小声啜泣。
“多谢两位公子。”老妇人擦着眼泪道谢,语气里满是无奈,“这孩子自从小安出事,就成了这副模样,天天往祭坛跑,说是要给小安赔罪,冒犯二位了,我替小女给二位赔个不是。”说着朝二人微微一拜。
宁行舟连忙扶住老妇人。
“大娘,婉儿姑娘和小安是什么关系?小安出事,怎么会和她有关?”卫执轻声问道,目光落在婉儿紧握的双手上——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液。
老妇人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婉儿和小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俩孩子以前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可后来……婉儿爱慕镇上的阿文,偏偏阿文心里只有小安,两人早就私定了终身。”
“婉儿心里不服气,就想着拆散他们。”老妇人声音发颤,“她知道镇上张富商想娶小妾,就故意在富商面前夸赞小安的容貌,还撺掇小安家的人——说富商给的聘礼够小安哥哥娶媳妇,够他们家过好几年好日子。小安家的人见钱眼开,硬是逼着小安应了婚。”
“小安大婚当天逃了,大家都以为她跑上山躲起来了,可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老妇人抹了把泪,“张富商气不过,打断了小安哥哥的腿,小安家的人就天天咒骂小安。婉儿看着这一切,心里又愧疚又害怕,没过几天精神就不好了,说自己害了小安要赎罪。”
宁行舟和卫执对视一眼,所谓的“冤魂复仇”,恐怕和这桩情怨有关。卫执又问了几句关于阿文的下落,老夫妻却摇头说,阿文本就是孤儿,小安出事之后,阿文也下落不明了。
安抚好老夫妻和婉儿,两人离开祭坛,决定先去小安家探查。小安家在镇子西边的破巷里,土坯房的墙皮已经脱落,院门关着却没上锁。透过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都怪你们!两个人都看不住小安,要不是没看好她,我的腿怎么会断?我的婚事怎么会黄!”
一个瘸腿的青年正对着一对老夫妇发脾气,桌上的碗碟摔得满地都是。老夫妇低着头,满脸愁苦,正是小安的父母。
宁行舟轻咳一声,敲了敲院门,打断了争吵:“打扰了,我们是书店的伙计,最是喜爱收集民间故事撰写成书,偶然来到镇上听说府上出了些事,想来问问情况——小安姑娘逃婚那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或者见过什么人?”
小安的哥哥一看见他们,就不耐烦地挥手:“问什么问!人都跑没影了,哪还有什么异常?你们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你们要是来看热闹的,就赶紧走!”
卫执却注意到,小安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向衣襟——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大娘,我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若是能知道小安姑娘执念为何,说不定能平息小安姑娘的怨气,让姑娘安息。”
小安母亲身子一震,犹豫了许久,才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香囊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桃花,正是阿文送给小安的定情信物。“小安逃婚那天,把这个落在了床上。”老妇人声音哽咽,“我当时以为她还会回来,就一直收着。可后来……后来听说她成了‘无头鬼’,我就不敢拿出来了。”
卫执接过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桃花绣纹——这绣法精巧,可不像一个孤儿能拿出来的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会便将香囊还给老妇人,又在屋子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人就离开了小安家。
随后两人又去了张富商的旧宅。张富商一家搬走后,宅子就一直空着,院门上落了锁。
宁行舟看了看,“看来我又要开始我的老本行了。”说着轻巧的翻上了墙头。
卫执看见他熟练的动作挑了挑眉开口道“太子殿下您倒是上去了,要丢下我在这?”
宁行舟这才想起卫执没有武功,身体又弱怕是翻不上来,于是又跳下去,围着卫执走了一圈,想到什么对卫执说“皎皎,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
卫执正纳闷宁行舟为什么这么说,腰上就附上一支有力的胳膊——宁行舟一只手拦腰抱着卫执,运起轻功一眨眼就落到了院子里。
进到院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宁行舟松开卫执,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在前面—如果忽略他通红的耳朵的话。
卫执笑了笑,也没点破宁行舟,跟着他走进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