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玉藤“大病一场”,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下马车时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林孟秋肩上。
可怜林孟秋比他矮上半个头,被他这么一靠,脚下都有些踉跄,却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眉头微蹙,轻声问道:“可还撑得住?”
乌玉藤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气息微弱,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力气。
一旁的白鹿竹冷眼瞧着,早在乌玉藤刚“病倒”时便替他诊过脉。那脉象虽略有浮虚,却远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
她心中冷笑,正欲上前戳穿这拙劣的演技,却见左芝忽然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左芝竟会主动与她搭话?白鹿竹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左芝贴近她耳畔,声音凉飕飕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少管我们少主的事。”
白鹿竹一怔,睁大了眼睛。
左芝继续道,语气更沉:“我们少主和林孟秋好着呢,你没事少往前凑。”
白鹿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乌玉藤几乎将整个人埋进林孟秋颈侧,而林孟秋虽面露无奈,搀扶的手却稳当得很,没有丝毫推拒。刹那间,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既是如此,以林孟秋的医术,怎会看不出乌玉藤是装的,分明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哇!白鹿竹心中豁然开朗,顿觉眼前这一幕趣味横生。
晚膳时分,她特意选了两人对面的位置,捧着碗,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暗自观察那欲说还休的互动。
正看得津津有味,她余光瞥见身旁的宋羽涅自落座后便未曾动筷,只垂眸盯着眼前的碗碟,不由顺口关心道:“宋少侠,你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我……”宋羽涅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若蚊蚋。
白鹿竹没听清,疑惑地歪了歪头。与此同时,左芝、左树的目光带着几分诧异落在了宋羽涅的手上。
连一直懒洋洋倚着林孟秋的乌玉藤,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手腕一翻,姿态优雅地夹了一筷子鲜嫩鱼肉,轻轻放入林孟秋碗中。
林孟秋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体贴之举吸引,收回打量宋羽涅的好奇眼神,低头专心吃起鱼来。
“什么?”白鹿竹追问。
“……”宋羽涅似下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抬眼道:“我……手麻。”
“嗯?”白鹿竹先是茫然,“怎么会手麻?”
左树适时接过话茬,替他解释:“这一路上追杀不断,宋少侠执剑对敌,又要分神驾驭马车,几乎未曾停歇。人力有穷时,手麻也在所难免。”
白鹿竹一听,顿时心生愧疚,暗骂自己粗心,竟未察觉宋羽涅的异样。她立刻放下筷子,伸手便要去探他的脉搏。
宋羽涅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他的手根本无恙。
只是……自从乌玉藤“负伤”,白鹿竹的目光便过多地停留在了那人身上。
他心知乌玉藤是为护他们而伤,白鹿竹身为医者,俩人又有约定在前她对乌玉藤多加关照亦是情理之中,可每当见她那双清澈眼眸专注地凝视乌玉藤时,他心口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暗中观察乌玉藤借病亲近林孟秋,脑中竟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若他也“病”了,或是“伤”了,是否也能换来白鹿竹这般专注的视线?
可惜他寻遍周身也无一处伤口,脉象更是强健有力。然而,被白鹿竹关怀的诱惑实在太大,宋羽涅此生甚少作假,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寻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
“手麻了……”话一出口,他便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鹿竹先是一愣,随即瞥见左芝那毫不掩饰、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
方才宋羽涅缩手虽快,她指尖已短暂触及其腕间脉搏,跳动强劲有力。
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虚弱?再瞧宋羽涅,耳根泛红,眼神闪烁,平日清冷如谪仙的面容此刻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窘迫,连带着呼吸都显得有些紊乱。
她心头那点紧张霎时烟消云散,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逗弄他的恶趣味悄然升起。
她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故意凑近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的关切:“宋少侠这一路辛苦了,现在是不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宋羽涅浑身一僵,几乎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点头。
白鹿竹眼底笑意更盛,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用气声轻轻问道:“那我喂你吃饭,好不好呀?”
什么?!
宋羽涅猛地抬头,直直撞入白鹿竹那双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中。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全身,他恨不能立刻冲出客栈,让冷风吹醒自己这想出如此昏招的脑子。
可是……白鹿竹亲手喂饭……这诱惑如同伊甸园的禁果,甜美得令人难以抗拒。然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他面上红晕更甚,几乎要滴出血来,偏还要强自维持着那副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
白鹿竹见他这般,心中了然,知晓这人内心此刻定是天人交战。
不想把人逗的太狠,白鹿竹正想寻个台阶,提议可否拿着饭菜单独到房中“照料”他,异变陡生!
那端着托盘上菜的店小二,骤然发难。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淬着幽蓝毒光的匕首如毒蛇出洞,直刺白鹿竹后心。
“小心!”
方才还声称手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的宋羽涅,反应快得惊人。
他一把揽住白鹿竹的肩膀将她带向身后,同时侧身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精准地踹在“店小二”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匕首应声飞落,那刺客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了好几张桌椅。
霎时间,杀机四伏。
数道黑影从客栈的角落、房梁、甚至厨房门口暴起发难,无数淬毒的暗器如同疾风骤雨,铺天盖地朝他们笼罩而来。
“他娘的!”左芝怒骂一声,苗刀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挥出,格开数枚暗器,顺带将一个冲上来的刺客劈飞,“能不能让人安安生生吃顿饭了?!”
她一边砍杀,一边气得大骂:“三天两头扮店小二,你们他娘的就这点出息?能不能换个新鲜花样!”
宋羽涅面色寒如冰霜,想到那顿近在咫尺又遥遥无期的、白鹿竹亲手喂的饭,心头怒火更炽,下手愈发狠厉,剑光过处,必见血光。
乌玉藤尚在“恢复期”,他们这边等于折损一员主力,他只护在林孟秋身前,将零星攻来的刺客击退,沉声道:“此地距美人阁已不远,不可恋战,速退!”
“你们先走!”宋羽涅剑势如虹,暂时逼退身前之敌,将白鹿竹往左芝方向一推,“我断后!”
白鹿竹心知此刻不是犹豫之时,立刻配合地抓住左芝的衣角,努力让自己不成为累赘,急声道:“你自己小心,我们去马车上等你!”
“嗯。”宋羽涅应了一声,长剑舞动,森然剑气硬生生在刺客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缺口。
左芝、左树护着白鹿竹,乌玉藤带着林孟秋,几人趁机冲出客栈。
离开前,左树反手一刀,结果了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宋羽涅的刺客,抽空回头瞥了一眼。
宋羽涅剑招凌厉,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左树嘴角微抽,心下默念:欲求不满的男人果然可怕,愿这些倒霉刺客能留个全尸。
驾驶马车逃命对白鹿竹而言已是轻车熟路。刚被左芝一把扔上马车,她的手便已牢牢握住缰绳。
“嗖!”一支毒箭破空而来,直射拉车的马匹!
白鹿竹眼神一凛,反应极快,半身探出车辕,手腕一抖,一枚解毒药丸精准地射入马儿因受惊而张开的嘴巴里,同时用力勒紧缰绳,稳住了因吃痛而险些失控的马匹。
听得客栈前门传来马匹恢恢嘶鸣与车轮滚动之声,宋羽涅知是他们已准备就绪,当下不再恋战,虚晃一招逼退近身的敌人,足尖一点,身形如鸿雁般掠起,稳稳落在白鹿竹驾驶的马车车辕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官道上狂奔,直冲向美人阁的方向。
身后,杀手们岂肯罢休。
美人阁内有京城派来的高手坐镇,一旦目标进入其势力范围,他们便再难下手,尾款也将泡汤。当下纷纷跃上骏马,狂追不舍。
白鹿竹他们的马虽是良驹,但拖着沉重的车厢,速度终究受到影响。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如催命鼓点般敲在心头,宋羽涅与驾驶另一辆马车的左树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必须有人留下拦截,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先别冲动!”白鹿竹却一把抓住宋羽涅的手臂,她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他们再靠近些!”
宋羽涅与她目光交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是想用那个……”
“对,但机会只有一次。”白鹿竹抬高声音,对旁边马车上的左芝喊道:“左芝,靠到我们前面来。”
“你想干什么?”左芝虽不明所以,仍是依言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驾着马车奋力向右前方超去。
后方追兵见状,果然以为他们要分头逃窜,立刻分散开来,呈扇形从两侧包抄,试图将两辆马车都困死。
白鹿竹迅速钻回车厢,透过车厢壁板上特制的小窗观察外界形势。
“嗖!”一枚暗器钉在她方才探头位置的木板上,尾羽仍在颤抖。
“小心!”宋羽涅心惊肉跳。
“无妨,我比你更熟悉这马车。”白鹿竹镇定自若。这马车经屈夫人之手改造,内藏乾坤,所有机括、暗器、毒药都是她亲自配置监工安装的。
钉在马车上的暗器越来越多,如同刺猬的尖刺,这意味着杀手已进入极近的距离。白鹿竹透过不同方向的窗口,能清晰看到那些杀手眼中冰冷的杀意。
她屏住呼吸,手稳稳按在车厢内壁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默默计算着距离和时机。
就是现在!
“咔哒!簌簌簌——!”
机括触发之声轻响,下一瞬,无数牛毛细针如同密集的蜂群,从马车四周暴射而出!覆盖面极广,几乎无差别地笼罩了后方及侧方的所有追兵!
“我靠!”距离白鹿竹马车最近的左芝首当其冲,来自右后方的毒针同样覆盖了她所在的区域。幸好左树一直警惕地护在车辕旁,刀光舞得密不透风,才堪堪将射向她的毒针尽数挡下。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杀手猝不及防,瞬间被毒针射成筛子,惨叫着坠下马背。后续的杀手惊骇之下,急忙勒马闪避或是挥舞兵器格挡,追击之势为之一缓。
杀手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加之美人阁的轮廓已隐约可见,他们不顾伤亡,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真是阴魂不散!”左芝啐了一口,心中焦躁。他们的马匹已到极限,任凭如何鞭策,速度不增反减。
白鹿竹的马车同样如此。杀手们见状,更加确信那恐怖的暗器只能使用一次,贪婪和急切彻底压倒了谨慎,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窝蜂地涌上,甚至有人试图直接跃上车顶。
宋羽涅和左树分立两辆马车车顶,剑光刀影交织,将攀附上来的杀手不断击落。
白鹿竹瞅准时机,再次按下了另一个机关!
这一次,激射而出的是更加细密、难以察觉的牛毛细针,覆盖范围更广,连车顶的宋羽涅和左树也在攻击范围内!
“针上有毒,快服解药!”白鹿竹迅速将一个瓷瓶扔向车顶的宋羽涅。
然而,一道黑影比宋羽涅更快!一名杀手眼见宋羽涅要去接那瓷瓶,竟冒险凌空扑来,一把将瓷瓶抢过,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将其中药丸尽数倒入口中!
他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神色,下一刻便转为极致的痛苦,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球暴突,直直地从车顶栽落下去,再无生息。
白鹿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具迅速僵硬的尸体,语气平静无波:
“兵不厌诈。”
那些牛毛针上涂的,不过是效力强劲的麻痹药剂。而那个瓷瓶里装的,才是真正的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场突如其来的“牛毛细雨”中,唯一丧命的,只有那个自作聪明、贪心服“药”的倒霉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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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