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发的寒冷干燥,尽管白鹿竹有宋羽涅贴心准备的手套围巾和耳罩她的脸颊和嘴唇不可不免在寒风中起皮泛红。
宋羽涅也由此发现白鹿竹有事儿没事儿喜欢舔嘴唇的坏习惯。
别说他了就连白鹿竹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舔嘴唇毛病,在云县的时候湿润就算舔嘴唇也看不出什么,谁知道北边的风这么厉害,没几天她的唇边就起了一圈红胡子。
自那之后,宋羽涅便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总在她身边盯着。只要她唇瓣微启,舌尖将探,他便立刻出声:“别舔。”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从小在北疆长大的林孟秋见状,倒是颇有经验。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罐自制的脂膏,递到白鹿竹面前:“这是我用羊奶混了几味草药做的,保湿极好,就是……味道不太好闻。”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涂上很快就能好转,而且这味道……能让你不想去舔。”
白鹿竹接过,刚揭开一条缝,一股浓郁的羊膻味混杂着草药苦涩便扑面而来,熏得她眼前一黑。可对上林孟秋那双亮晶晶、写满“快试试”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好屏住呼吸,挖了一小块,视死如归地涂在刺痛的破皮处。
膏体触肤,羊膻味非但没散,反而更加热烈地蒸腾起来,直冲鼻腔。这味道……实在提神醒脑!白鹿竹被熏得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左树曾提过的“美人阁”。
她扭头问身旁的宋羽涅:“宋少侠,你既是京城人,可知道‘美人阁’?它离京城不远,到底是做什么的?”
宋羽涅果然知晓:“金银首饰、口脂胭脂、布料成衣……但凡女子所需,美人阁应有尽有。”
“啊?规模如此之大?”白鹿竹有些意外,这和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看她神情,宋羽涅便知她会错了意,笑着解释:“美人阁并非单指一栋楼阁,若真要形容,它更像一个自成一格的村落。”
“村落?那为何取名‘美人阁’?”白鹿竹更好奇了。
“因为最初,它只是一处收容弃婴的场所。”左树驾着马车从旁赶上,恰好听到二人对话,便接过了话头。
白鹿竹望向宋羽涅求证,可惜宋羽涅记事时,美人阁早已成型,对其起源并不清楚。
左树于是继续道:“后来发现被遗弃的多是女婴,又有许多被夫家所弃、走投无路的女子投奔而来,便索性改名为‘美人阁’。真正让它发展起来的,据闻是一位被发卖至此的大户人家妾室。此女手腕非凡,领着阁中众人专做女子生意。”
“中原高门规矩多,女子看病需隔帘诊断,极不方便,她们便着力培养女医师;贵眷看重妆扮,她们就潜心研制时新的胭脂水粉、珠翠首饰。生意渐渐做大,便不再局限于女子用物,也开始涉足江湖人的买卖。如今江湖素有‘南逍遥,北美人’之称,在这两处,只要出得起价钱,几乎能买到一切,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逍金窟的触角伸不进京城,而美人阁凭借地利与顾客优势,在某些方面,消息比逍金窟更为灵通。”左树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鹿竹一眼。
只要有钱,可以知道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不为人知的秘密。”
左树故意在点白鹿竹,美人阁能搜集到逍金窟搜集不到的关于京城内的消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或许能在美人阁内找到答案。
白鹿竹确实也被他点住了,她原本只是对美人阁感兴趣,现在变成无论如何都要去上一趟了。
但在去美人阁前,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在一波接一波的刺杀中活着走到美人阁所在地。
自从他们离开峪县范围,想要杀人夺宝的人可以说是一波接上一波。
有自持武艺高强的江湖莽人,有三四个不入流侠客一拥而上,更多的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家族豢养武士和聘请的杀手,甚至他们还遇上了一队试图捡漏的镖局。
白鹿竹也见识到了不少奇人。
在他们路过一个山林时,竟然有人能在晚上操纵狼群前来厮杀。
当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厮杀,本想点火休息一下就听到越来越近的狼嚎。
不一会儿他们四周泛起点点油绿的光亮,血腥味激发狼群的凶性,让他们无视燃烧正旺的篝火。
凶性上头的野兽与人不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白鹿竹、乌玉藤四人几乎所有蛊虫齐上。
狼群不知道被喂了什么,像是山药棍和竹叶青这种只要沾上一点必死的毒液在他们身上竟然无用。
最可怕是,宋羽涅明明刺穿野狼的心脏,划断它的脖颈,野狼倒地后不一会儿竟然还能爬起来继续撕咬。
正在宋羽涅杀狼已经杀的麻木,蛊虫对狼群无用时,乌玉藤吹响骨哨,也是在这个地方白鹿竹头一次见到乌玉藤的本名蛊蛇,一只通体漆黑,鳞片几乎刀枪不入的蟒蛇——黑玉。
巨大的蟒蛇在与夜色融为一体,粗壮的尾巴扫过之处,群狼尽倒,在乌玉藤哨音指导下用身体圈住三两匹狼然后迅速收紧盘踞的身体,将野狼全身骨头挤碎,只有这样它们才不能再次行动。
但狼群的数量太多了,且好像没有恐惧也不知道疼痛一样,倒地还能爬起来。
乌玉藤命令左芝:“仔细听,”她的耳朵最为灵敏,常常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
“告诉我,操纵狼群的人在哪儿?”
我在听!”左芝应道,手中苗刀挥出,利落地斩下面前一头狼的首级,随即反手将刀插入地面,侧耳筛选着风中的杂音。
呼啸的风声、野兽的嘶吼、兵刃碰撞、还有白鹿竹与林孟秋紧张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擦……”左芝无声暗骂,抽出插进地里的苗刀砍掉后方偷袭上来的野狼,怎么到这个时候她却听不到有用的声音,操纵狼群的人到底在哪?
忽然一阵旋风吹来,狼群齐嚎,左芝听到藏在里面微妙的,不同的嚎叫声。
“找到了!东南方向,那棵枯树的树洞里!”她立刻喊道。
乌玉藤哨音骤变,黑玉巨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瞬间游走向左芝所指的方向。
不过十息之间,原本狂躁的狼群动作骤然僵滞,纷纷倒地,化作一堆不再动弹的躯壳。
黑玉巨大的身影缓缓游回,蛇头温顺地垂在乌玉藤伸手可及之处,长尾一甩,将一个形状怪异、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物体丢下。
危险解除,不会武功混战中帮不上什么忙的白鹿竹和林孟秋搀扶着从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走出来。
白鹿竹蹲下检查蟒蛇带回来的人,他不仅死透了几乎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没帮上什么忙的山药棍站在大蟒蛇身侧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麻绳。对比太惨烈,山药棍蔫蔫的回到白鹿竹身上。
乌玉藤奖励似的拍拍蟒蛇的头,蟒蛇高兴的摇起尾巴。
见白鹿竹有些忌惮黑玉,林孟秋悄悄同白鹿竹讲:“黑玉脾气很好,夏天睡在它身上冰冰凉可舒服了。”
白鹿竹惊诧看向林孟秋:“乌玉藤准你碰他的蛇?”
林孟秋不明所以:“黑玉虽然块头大,但它很温柔不会随便攻击人,玉藤也是只是看上去冷了点,其实性格也很好。”
傻孩子,白鹿竹戳了一下林孟秋眉间的红痣,到底还是没告诉他,苗人饲养的本名蛊蛇可不会随便给外人碰。
这一晚他们所有人都特别疲惫,没心思打扫战场,在一地的“残肢断臂”中将就睡了一晚。
第二天晨起打扫战场,白鹿竹才发现昨晚攻击他们的野狼竟然没有血肉,只是一副骨头架子撑起狼皮。
他们昨晚上就是跟这些个东西厮杀了那么久,怪不得怎么杀都杀不死,原来他们早死的不能在死了。
经历了这一次的生死患难,他们六人的感情得到了升华变得更加亲密,当然不包括她和左芝。
左芝依旧从对她见面就是一个白眼伺候,到现在也只是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平稳的说上几句话。
白鹿竹就纳了闷了,左芝对她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她私下里也找了左芝谈这件事儿。
左芝冷冷扔给她两个字:“叛徒。”
原来左芝一直认为白巫一族当年被驱逐出苗寨是因为同黑巫一族一样做了对不起苗寨的事儿。
事实上恰恰相反,白巫被驱逐出苗寨是因为他们为了保护苗寨暴露了他们私下里一直在研究蛊毒的事儿。
依照寨规,以济世为主的白巫不能研制蛊毒,且寨中老人也怕白巫的存在会重蹈黑巫覆辙。
白鹿竹对那遥远的白巫传承与苗寨纷争,并无多深的认同。
被左芝这般指责,心头虽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些微的不适与涩意,却也并未激起非要辩个清白是非的冲动。
她母亲留下的手札里对此事也语焉不详,想来,那些真正离去的白巫先辈,或许早已不在乎世人的评说。
路途仍在继续,而针对白鹿竹的刺杀,随着京城一日□□近,竟如闻到血腥味的蚂蟥,愈发密集、狠戾。
接二连三的袭击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逼迫着每一个人都将神经绷紧至极限。
就连一直因筋脉淤堵而无法妄动真气的乌玉藤,也在一次生死一线的围剿中,被迫强提内力,硬生生为大家劈开了一条生路。
代价,是惨烈的。
内力强行催动的后果,是乌玉藤体内淤积的毒性如山洪般骤然爆发。
绞杀最后一个杀手,乌玉藤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惨白脸涌上不详的紫黑的直直栽倒。
“少主!”
千钧一发之际,白鹿竹与林孟秋同时抢上。一个指如疾风,瞬间封住他心脉周遭大穴,阻遏毒气攻心;另一个银针已入手,寒光连闪,精准刺入要穴,以精妙手法强行将肆虐的毒素压制下去。
“不能再拖了。”白鹿竹收回探脉的手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原本,若乌玉藤不再动用内力,凭借她的医术,足可支撑到京城再行彻底医治。可此次毒发来势汹汹,若再强撑,只怕抵达京城之日,便是他筋脉尽断、武功全废之时。
林孟秋眉头紧锁,他亦深知情况危急。但他所长在于正统医道,对诡谲的蛊毒了解不深,眼下能做的,仅是以金针和汤药祛除表面浮毒,无法深入筋脉,拔除病根。
“我有一古方,可暂稳余毒,强韧筋脉,争取时间。但还缺几味药材。”白鹿竹迅速报出几个药名。
林孟秋略一思忖:“其中两味,我随身带了,年份勉强够用。”
白鹿竹所说的药材皆非俗物,且对年份要求极高,林孟秋能拿出两味,已超出她的预期。
“足够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调一下方子,效果会减但比没有强。”
眼下救命保住乌玉藤的筋脉比什么都重要,白鹿竹写下药放交给左树。
乌玉藤的马车同白鹿竹的马车一样都是经过改造的,防火可以在上面煎药。
此时白鹿竹和林孟秋在乌玉藤马车上守着乌玉藤,左树在宋羽涅的辅助下快速煎药。
左芝急得跟锅上的蚂蚁,偏偏只能驾驶着马车在保证平稳的情况下奋力赶路。
没到京城就意味危险如影随形,所以就算是在治疗他们也不能放弃赶路。
汤药很快备好。乌玉藤先服下林孟秋配置的解毒丸,脸上骇人的青紫渐渐褪去;随后又灌下白鹿竹那碗气味奇特的汤药。
一番忙碌后,他狂躁的脉搏终于趋于平缓,紧蹙的眉头松开,人也悠悠转醒。
只是他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苍白,嫣紫的嘴唇更添夭异。
抛开他体内随时能要他命的毒来看,他这样还怪好看的。
白鹿竹浅浅抛开医德,欣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