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日的跋涉,两拨人马终于抵达了峪县,打算在城中的客栈稍作休息。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刚踏入城门,逍金窟的耳目便如影随形地缀了上来。
为首的男子,正是白鹿竹曾在大佛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星耀。
他那张与何老板颇为相似的脸上堆着刻意营造的和善,眼底却藏不住那份远逊于其父的、浮于表面的精明。
“在下逍金窟何星耀,久仰白小姐、乌少主大名。大佛寺匆匆一别,未能深交,实乃憾事。此番二位驾临峪县,还请给在下一个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他言辞谦逊,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却寻不见半分真诚。这整间客栈,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下,连端茶送水的店小二,步履间都透着练家子的底子。
宋羽涅目光扫过四周,不动声色地朝白鹿竹摇了摇头。
一旁的乌玉藤兀自悠然品茶,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那份漠然,是对何星耀的不屑,亦是对白鹿竹处境的漠不关心。
白鹿竹心中飞快盘算:明处能见的敌人、自己所能驱动的蛊虫、再加上宋羽涅这个可靠的战力……底气渐渐凝聚。
她无意周旋,径直开口,语气疏淡:“不知你是何老板第几位公子,姑且称你一声何少主。我们还要赶路,无暇叙旧,有事不妨直言。”
何星耀笑容不变:“白小姐果然如家父所言,爽快利落。那在下便开门见山了,听闻白小姐身上有苗疆藏宝图碎片,在下想借来一观。”
“谁说的?”白鹿竹摊手,面露无奈,“你父亲没告诉你,我曾向他打听过藏宝图的消息?若我已有,何必再花重金向他求问?”她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肉疼的神色。
何星耀却不接招:“令堂与慧善方丈乃故交,方丈既已圆寂,藏宝图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应当。”
大佛寺蓝凛一事后,白鹿竹的身世在知情者中已非秘密。
“你亲眼见到慧善方丈将藏宝图交给我了?”白鹿竹反问。
何星耀沉默地盯着她。他自然没有亲眼得见,一切不过是根据收买来的僧人供词推断而来。
“既然没看见,就不要妄加断言。”白鹿竹轻拍胸口,故作惊惶,“这消息若传出去,不知会引来多少亡命之徒,我可是怕得很呢。”
“哈哈……”何星耀忽然笑出声,只是那笑意冰冷,“白小姐说没有,那便没有吧。诸位旅途劳顿,不如移驾寒舍稍作休整。” 话音未落,原本伪装成食客的杀手们骤然发难,兵刃齐出,瞬间围拢上来。几个真正的食客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地钻入桌底。
“不必。”白鹿竹拒绝得干脆,“我不喜欢你们那儿,熏香腻得呛人。”
“白小姐喜欢什么香,到了逍金窟,我亲自为您寻来点上。”何星耀仍在诱哄,耐心渐失。他自觉已足够大度——只要拓本,而非原图。这白鹿竹竟如此不识抬举……他面上微笑,眼神却已冷得像冰,刮过白鹿竹的肌肤,激起一阵寒意。
“唉……”白鹿竹忽然叹了口气,“你若信了我的话,该多好。”
就在此时,乌玉藤袖中一道花色闪电疾射而出,直扑何星耀面门。
然而那蛇触及其衣袍的瞬间,竟如烂泥般软塌下来,“啪嗒”坠地。
白鹿竹鼻翼微动,从饭菜香气中捕捉到一丝极淡却刺鼻的雄黄味。
何星耀虚伪的笑容中透出些掩饰不住的得意:“与白小姐、乌少主打交道,岂能不早做防备?”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重复白鹿竹方才的话:“现在,将这句话原样奉还——您早些说实话,不好吗?”
白鹿竹蹙眉不解。
何星耀抬手示意,二楼一道黑影应声坠下,“砰”地砸在地上。
白鹿竹抬头望去,脸色骤然阴沉——那竟是大佛寺中多次为她引路的小僧尼,此刻已是浑身浴血,气息奄奄。
“我虽未亲眼得见,却有合理的证人。”何星耀一脚踩在僧尼背上,迫使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朝向白鹿竹,“他本可不用受这罪的,要怪,就怪白小姐您不诚实。”他依旧在笑,那笑容令人作呕。
“左芝。”白鹿竹忽然开口。
“干什么?”左芝语气依旧不善。
“看清楚了,”白鹿竹声音冰冷,“这才是真正的虚伪,虚伪得令人恶心。”
左芝冷哼一声:“我早就觉着了,用不着你提醒。”
何星耀摇头叹息:“背后议人是非,实非淑女所为,念在白小姐缺乏长辈教养,此次我不计较。待您随我回去,我定会……亲自教导。”
他手势骤落,埋伏的杀手如蜂群倾巢而出!何星耀则从容退至后方,扬声宣告,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矜傲:“白小姐,此地众人皆身涂雄黄,佩戴药王谷特制驱虫药包。你们的蛊虫,怕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的蛊虫竟逆着人潮,如黑色潮水般漫出!“救命——!”冲在最前的杀手瞬间被虫海淹没,成了蛊虫的养料;后面的人亦被咬得面色发青,手脚僵直,呼吸困难。
与此同时,两条竹叶青如鬼魅般悄然盘上何星耀双肩,冰凉的蛇信几乎舔舐到他的耳廓。
“何少主,”白鹿竹歪头一笑,神情俏皮,与眼前的惨状形成诡异对比,“你这雄黄,莫非是假货?”
何星耀僵在原地,又惊又怒。
雄黄自是上品,药包也是真货,然而苗疆秘法饲养的蛊虫,岂是寻常驱虫之物所能克制?更不用说那些药包,早被山药棍悄无声息地摸走了,此刻全堆在白鹿竹裙摆下面。
不过片刻,何星耀带来的手下已尽数倒地哀嚎。
白鹿竹缓缓收回蛊虫。她本想多让这些小宝贝在外威风片刻,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强装镇定唇色发白的宋羽涅。
他表面镇定自若,藏在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眼瞅着要坚持不住了。
“何少主,你的人都已躺在这儿了。”白鹿竹轻笑一声,鞋尖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我就算在这儿了结你,怕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何星耀喉结滚动,强撑着冷笑:“你若动我,家父绝不会放过你。”
他原想伺机挣脱,可刚有动作,缠在他臂膀与颈侧的两条竹叶青便倏然收紧。
蛇身冰凉滑腻,毒牙若隐若现地抵着他的皮肤,仿佛下一刻就要刺入,他顿时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唔……那若我杀了你,再拿苗疆藏宝图向你父亲赔罪呢?”白鹿竹歪着头,故作沉吟,“你说,他会不会看在那份图的份上……饶我一回?”
随着她话音落下,竹叶青幽绿的蛇身又逼近一寸。
死亡的阴影如附骨之疽,何星耀额角渗出冷汗,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放得极缓,生怕一丝颤动惊扰了毒蛇。
“噗,瞧你吓的。”白鹿竹忽然笑出声,模样俏皮可爱,像是做恶作剧的孩子:“逗你玩的。我手上根本没有藏宝图,自然也不会杀你。”
“杀了也无妨。”
一旁静坐饮茶的乌玉藤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入流水。
“嗯?”白鹿竹饶有兴致地转头,愿闻其详。
乌玉藤将茶盏轻搁在桌上,目光淡扫过何星耀惨白的脸:“何老板的‘逍金窟’产业遍布江湖,每个档口都由一个子女掌管。这县城人口不多,档口不大,他在何老板心中……值不了几个钱。”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凉薄:
“杀了,再换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来便是。何老板的孩子,本就和他的档口一样多。”
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像在看一粒尘埃。
何星耀浑身汗毛倒竖,他听得出,这人真的想杀他。
一直静观其变的左树忽然开口:“白小姐,您与何老板打过交道。依您看……他是怎样的人?”
白鹿竹眼睛微转:
虚伪、贪婪、阴险、记仇。
“他既认定您身上有藏宝图,即便今日您放过他儿子,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左树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怂恿的意味,“除非您心甘情愿将图奉上。”
白鹿竹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歪头,不怎么为难道:“那……杀了?”
乌玉藤颔首:“本该如此。”
“不——!”何星耀目眦欲裂,可话音未落,两道碧影如电闪般咬上他的咽喉。他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已气绝身亡。
“可惜了,扰了我们歇息的雅兴。”白鹿竹轻叹一声,“这客栈是住不得了。”
她环视四周,见客栈中并无几个寻常百姓,便随手放出几只蛊虫。那些原本倒地装死、企图伺机逃脱的打手,顷刻间皆被补上致命一击,她绝不能留一个活口回去报信。
待一切处理妥当,白鹿竹才后知后觉地蹙起眉:
“何老板可以不在乎儿子,但一定在乎面子。我杀了他儿子,等于当众扇他耳光……他会不会下江湖追杀令?”
左芝在一旁嗤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
白鹿竹心头火起,这左芝三番两次与她针锋相对,她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了:“怎么,我配不上江湖追杀令?”
为防止争执扩大左树挤开妹妹,温声解释:“阿芝不是这个意思。江湖追杀令代价极高,不是谁都下得起的。若只是您一人,何老板或许雇得起杀手;但加上宋少侠……”
他目光扫过一旁静坐的宋羽涅,“刺杀代价便已翻倍,若再算上我们兄妹,成功率更低,杀手组织开价也会更高。”
他微微倾身,声音放轻:
“更何况,江湖追杀令乃不死不休之局,需请动杀手组织的顶尖人物,价格更是天文数字。以何老板的吝啬……不会为这个不受宠的儿子下此血本。”
“即便他真的下了,”左树补充道,“只要入了京城地界,任何追杀令皆自动作废。”
白鹿竹讶然:“这是为何?”
左树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宋羽涅:“当今天子禁赌极严,京城高手云集,逍金窟这等势力不敢踏足。且京城三百里外有『美人阁』,其阁主多年前曾与何老板有过冲突,当时何老板输得很惨……最终双方约定:美人阁不再扩张,逍金窟势力亦不踏入美人阁地界。”
听他这般说,白鹿竹眼中掠过一丝亮光,倒是对“美人阁”生出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