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竹,没想到当年的事竟然还有皇室的人牵扯在内。
但她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这些我都知道。想交易,就得说些我不知道的事。”
“比如……”她抬眼,圆润的杏眼里此刻满是与她平时形象不符的精明,“是谁知道我母亲身怀藏宝图?她为何要将图撕成碎片?我们逃亡途中,我的父亲……又在何处?”
她语气平稳,却字字千斤,“交易要拿出诚意,我不需要这些浮于表面的消息。”
左芝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跟你们谈,是看在我们这儿来了位菩萨,不愿杀生!”
“菩萨”林孟秋被左芝突然发难吓了一跳
她冷哼一声,语气愈发尖锐:“何况藏宝图本就是我苗疆之物,就算杀了你们,那也是物归原主!,你们死了也是白死。”
宋羽涅几乎在左芝拍案的瞬间便已侧身,将白鹿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店内空气瞬间凝滞,剑拔弩张。
左树适时按住妹妹的肩膀,语气缓和,唱起了白脸:“白小姐,宋少侠武功高强不假,但双拳难敌四手。如今觊觎苗疆藏宝图的人如过江之鲫,这次他带着你或许能侥幸逃脱,下次呢?”
他语重心长,试图动之以情:“再者,此图本就是我苗疆传承之宝,您的母亲也曾是苗疆儿女,想来她也愿见此物回归故里。”
“我们并非强取豪夺,”他抛出条件,“只要您交出藏宝图,我们必护您安抵京城。日后若有所需,苗疆也愿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口惠而实不至。”白鹿竹丝毫不为所动,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东西你们还没到手,自然什么好听说什么。但腿长在你们自己身上,我若现在交出,你们转身走了,我又能找谁说理?”
她抬手,制止了欲要开口的左树:“也别说什么先护送到京城再交图。如今群狼环伺,我便是那块悬着的肥肉,怎么可能真心相信你们?”
她目光扫过几人,语气锐利:“到头来,不仅安危未有保障,这一路的提心吊胆、耗费的心神精力,又该如何计算?”
“说白了,你就是贪财!”左芝忍不住呛声。
白鹿竹立刻反问:“你们不贪财?不贪财,堵在这里做什么?又在索要什么?”
“我们当然是为了……”左芝脱口而出。
“左芝!”左树厉声喝断。
被兄长呵斥,左芝虽不服,也只能梗着脖子闭上嘴,满脸忿忿。
“不如,我们做个能让双方都放心的交易。”白鹿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乌玉藤身上,“我可以去除你身上的余毒。”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林孟秋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骤然亮起,熠熠生辉地看向白鹿竹:“你看出来了?你看得出他中的是什么毒?”
白鹿竹神色专注起来:“具体是哪种毒,单靠‘看’自然不行。他中的,应该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复合之毒。”
她仔细观察着乌玉藤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紫的唇色,继续道:“而且此毒根植已久,应是在他幼年时便已种下,只是潜伏期长,近几年才彻底发作。”
“你,”她看向林孟秋,“应该已帮他解了大部分毒性,否则他根本无法行动自如,更遑论运转内力。可惜,治标未拔本,如今他依旧会时不时四肢僵直,内力运转凝滞不畅。”
她语气笃定,带着对自身医术的绝对自信:“我说的,可对?”
一时间,无人应答。只有林孟秋如同遇到知音般连连点头:“没错!他确实仍有这些症状!我翻遍师父留下的所有手札也找不到根治之法,这才打算随他们去苗疆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语气带着几分希冀:“师父的手札里记载,他当年在岭南与你母亲有过一面之缘,盛赞你母亲治疗手法虽奇特,却效果卓著。”这也正是他初见白鹿竹时,误以为她是师父口中那位神医的原因。
白鹿竹对林孟秋颇有好感,尤其是他眉间那点红痣,平添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清俊。她语气放缓了些:“你们即便去了苗疆,也未必能找到根治之法。”
左芝立刻反驳:“切,别太高看自己!我们苗寨古籍浩如烟海。若是孟秋去找,定能找到为少主彻底解毒的办法!”
白鹿竹声音平淡,却一针见血:“那需要多久?吸收知识需要时间,融会贯通更需要时间,你们,尤其是他,”她目光转向乌玉藤,“等得起吗?”
“我们……”左芝语塞,她确实无法替乌玉藤说出“等得起”这三个字。
“你有多少把握能清除他体内余毒?”林孟秋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白鹿竹道:“先让我诊脉。”
乌玉藤依旧没有动作。林孟秋却不管他们之间有何过节或博弈,他最见不得患者讳疾忌医,当即抓起乌玉藤放在膝上的手,稳稳按在桌面上,方便白鹿竹诊脉。
乌玉藤妖冶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白鹿竹硬是从他周身那瞬间停滞的气息里,捕捉到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个细微的、带着点嘲弄的弧度,随即轻咳一声掩饰:“咳咳,我要诊脉了,别乱动。”
指尖刚搭上乌玉藤的腕脉,白鹿竹脸上那点幸灾乐祸便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脉象很不对劲。初按时沉缓无力,再深探却又感到数股异样的气流在脉络下隐晦冲撞,杂乱无章,竟一时难以辨明症结所在。
她静默良久,示意换另一只手。
这次,乌玉藤主动将手伸出。
左芝耐不住性子,语气焦躁:“摸这么长时间,到底看出什么没有?”
白鹿竹没理会她,转而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蛊盅。
“你要做什么?”左树瞬间警惕,伸手压住她的动作。
几乎在左树动手的瞬间,宋羽涅的剑锋也已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于此同时,左树饲养的那条竹叶青,如一道翠影般出现在宋羽涅肩头,殷红的蛇信子危险地在他颊边吞吐。
处于风暴中心的白鹿竹却只感到一阵无语:“……汉人接受不了蛊虫疗法,怎么你们苗人也如此大惊小怪?”
见左树神色依旧凝重,她恍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更加无奈:“哥哥嘞,我不是傻子,不至于在你们这些用蛊行家面前班门弄斧,拿蛊虫来害你们少主。”
她说着,掀开蛊盅,“这只是最普通的‘探脉蛊’,专司辅助诊治。”
盅内爬出一只毛茸茸、长着细软口器的蛊虫,体型圆润,色泽温润,一看便知无害。左树见状,缓缓松开了手,那条竹叶青也“嗖”地一下缩回主人袖中,消失不见。
闹了个乌龙,左树脸上并无尴尬之色,只沉声道:“请原谅,关心则乱。”
他既如此说,白鹿竹也只能道:“理解。”
乌玉藤的袖口偏窄,那圆滚滚的蛊虫费了些劲,几乎把身子挤扁,才艰难地钻了进去。
乌玉藤感受到蛊虫在他手肘处轻轻叮咬,不一会儿,蛊虫又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白鹿竹用银镊子小心夹起它,放入一个干净的瓷碗,往它身上滴了一滴无色液体。不过片刻,那蛊虫便全身僵直,没了声息。
“有意思。”白鹿竹用镊子轻轻戳了戳蛊虫变得干硬的腹部。
林孟秋看出了门道:“它这僵死的模样……和玉藤发病时很像,他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
“不好说。”白鹿竹将蛊虫尸体小心收起,“准确地说,是无法具体界定为哪一种毒。他能活到遇见你,又在你的帮助下化解大部分毒性,本身已是一件奇事。”
她看向乌玉藤,眼神探究又好奇:“他体内的毒,是以一种奇特的蛊毒为核心,混杂了多种药性相冲的其他剧毒。若我推断无误,他第一次毒性爆发时本应毙命,但有高人将一种‘食毒蛊’种入他体内,强行保住了他的性命。”
根据她母亲留下的手札推测,那食毒蛊以毒物为食,入体后便与他体内的复杂毒素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生平衡。
但这平衡极其脆弱,一旦某一方毒性增强或被削弱,平衡打破,乌玉藤便会立刻发病。届时便需外力介入,或削弱强势一方,或滋补弱势一方,方能重新□□。
而这两股剧毒之物长期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和巢穴,其脏腑经脉所受的侵蚀与负荷可想而知。
也幸亏他找到的林孟秋并非纸上谈兵的庸医,虽不甚通蛊术,却深谙医理平衡之道,竟能凭精湛医术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维系住这岌岌可危的性命。
甚至在此基础上化解了部分毒。
“怎样,我说的可对?”白鹿竹再次看向乌玉藤。
乌玉藤迎上她的目光,缓缓吐出两个字:“无误。”他顿了顿,直接切入核心,“你有几成把握?”
白鹿竹唇角扬起,带着绝对的自信:“十成。”
“需要多久?”
“护送我安全抵达京城之后,不出十日,必让你体内余毒尽清。”
乌玉藤没有立刻回应,眸色深沉,显然仍在权衡藏宝图之事。
白鹿竹洞悉了他的顾虑:“我对苗疆藏宝图以及那虚无缥缈的宝藏并无兴趣。我追寻它,只因它是我母亲的遗物。”
“只要藉由它解开所有与我母亲相关的谜团,我不介意将它拱手送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她向前探身,伸出一只手掌,目光清亮:“成交吗?”
乌玉藤略作思索,补充道:“再加一条。”
白鹿竹收回手,神色不变:“请讲。”
“我们会助你查清你想知道的关于你母亲的所有事情,事成之后,你将完整的图纸交予我们。”
“可以。”
“成交。”
白鹿竹眉眼弯起,笑容恬静温和,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那么从现在起,我们便是同伴了。”
左芝拧紧了眉,小声嘀咕:“……不过是搭伙走段路,叫什么同伴,腻腻歪歪……”
白鹿竹听见了,也不生气,只笑意更深了些:“同路而行,便是同伴。我的新同伴们,想吃什么?这顿我请。”
饱餐一顿,稍作休整后,一行人分成两队,各自登上马车。
憋了整整一顿饭的左芝终于忍不住了,刚钻进车厢便压低声音抱怨:“咱们明明可以直接动手抢!就算她能给少主治病,也没必要顺着她来,做什么破交易!”
左树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力:“治病非同儿戏,岂能强逼?你又待如何?”
“威胁她啊!”左芝理直气壮,“绑了她身边那个小白脸!虽然武功不弱,费点功夫也不是拿不下。他俩都好到住一间房了,我不信拿住那姓宋的,那姓白的会不就范!”
左树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我真该捧把雪,好好把你脑子里那些强盗想法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