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们在蒲县令的示意下,手脚麻利地寻来一副担架。
蓝凛瘫软如泥,被小心翼翼地挪上担架时,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白鹿竹先前喂下的药丸起了效,勉强镇住了部分剧痛,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上面凝结着暗红与金红交织的血痂。
一名新来的捕快急于表现,不待吩咐便主动凑近去听。
蒲县令拧着浓眉,沉声问:“他在说什么?”
那捕快猛地直起身,声音洪亮得几乎能震落梁上灰:“回大人,他说‘图在方丈那里’!”
话音甫落,佛堂内外,明处暗处,无数道目光如淬毒的针,骤然刺向始终垂眸静立、面色无波的慧善方丈。
坏了!蒲县令心头一紧,周遭空气瞬间绷成了拉满的弓弦。他狠狠瞪了那多嘴的捕快一眼,压低声音厉喝:“快走!”
捕快们不敢怠慢,抬着蓝凛步履匆匆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鹿竹站在原地,目光在慧善方丈与被抬走的蓝凛之间逡巡片刻,终是随着晨诵结束、正欲散去的僧侣们一同挪动了脚步。
此刻,无论是重伤垂死的蓝凛,还是被推至风口浪尖的慧善方丈,都已成为众矢之的。她决定暂避锋芒,晚些时候再去衙门寻蓝凛,问清她想知道的事。
此案能迅速告破,白鹿竹居功至伟。因此,当她踏入衙门,提出欲与蓝凛单独一见时,蒲县令捋着短须,爽快应允。
牢狱阴湿,灯火昏黄。
蓝凛的脊柱已断,无法像寻常囚犯那般悬挂,只能像一滩烂泥般,手脚被缚,俯趴在一张狭长的木椅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刑罚留下的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尽管光线晦暗,白鹿竹仍敏锐地察觉,蓝凛此刻的状态竟比在大佛寺时稍好一些。
显然,在她到来之前,已有人“关照”过他了。
见白鹿竹走近,蓝凛眼皮懒懒一掀,复又阖上,嗓音嘶哑如破锣:“你来干什么?”
他不等回答,便嗤笑一声,自问自答:“哼,也是为了苗疆藏宝图吧?它在慧善方丈身上,有本事,你就去拿啊。”
白鹿竹不接话,只寻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声音平静无波:“我不信。”
“……”蓝凛喉结滚动,发出嗬嗬的怪响,“呵,爱信不信。”
白鹿竹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道:“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蓝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因嘲笑而变调,“和我?一个即将变成烂泥的人?”
白鹿竹目光沉静,“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作为交换,告诉我,你为何认识小紫。”
蓝凛是目前唯一明确知晓藏宝图下落之人,暗中不知有多少势力不愿他立刻死去,必是喂他服用了吊命的奇药。
观他面色和症状,白鹿竹认出他所服用的药是一种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吃了这个药必能活三天,在这三天内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死。
但这药的代价,也很大。这三天内服药人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但他的骨骼、内脏会一点点溶解,化作一具被掏空的皮囊。
白鹿竹看的清楚,蓝凛察觉官府人来时根本没想自投罗网,甚至淡然念经,直到看见小紫,才骤然爆发出暴露后强大的求生逃亡**。
“我倒是忘了,”蓝凛眼中闪过恶意的快慰,“你们这些为寨主卖命的虚伪家伙,和我们一样,也被驱逐出了苗寨。”
他顿了顿,似在积攒力气,语气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们最是道貌岸然……平日满口济世悬壶,背地里却驯养追踪蛊虫。当年若非你们,我们的藏身之地不会被发现,更不会落得如今支离破碎的下场。”
“所以,活该你们也被驱逐!”
“你认识我母亲吗?”白鹿竹不为所动,抛出另一个问题。
“要感谢你的蛊虫,”蓝凛嗤笑,“若不是它,我还真看不出你是谁。凡是觊觎苗疆宝藏的人,谁不知道你母亲?当年,正是她将苗疆藏宝图带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喘了口粗气,眼中幸灾乐祸之意更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把你就是苗疆圣女之女的消息散出去了。那些渴望宝藏的人,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蜂拥而至。”
“除非你一辈子龟缩在慧善老和尚的庇护之下……但他早晚会死,你,也会死……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暗红的血水混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涌出。
“但你会比我先死。”白鹿竹圆眼下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语气冰冷,“你吃下去的东西,会先腐蚀你的骨头,再烂掉你的五脏六腑,最后把你从里到外掏空。在这期间,你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咳咳……嗬……”蓝凛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白鹿竹静待他稍有平复,才再次开口:“不急,我还有一个问题——捕蛇人。”
蓝凛:“你想知道什么?”
“他为何会知道我身上有蛇?”
蓝凛:“因为你娘。十几年前,岭南大疫,慧真和尚和你娘联手救治疫病。那捕蛇人,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
白鹿竹默然。她随身携带的山药棍,自幼以珍稀丹药喂养,其血既可解世间奇毒,亦能炼制灵丹。
当年母亲为了对抗瘟疫,定然用尽了所有可行之法。捕蛇人作为幸存者,偶然窥见母亲以蛇血入药,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所有苗人都养蛇,且蛇血皆可入药。
蓝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挣扎着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可以。”白鹿竹走近他,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甩,一根细如牛毛的药针已悄无声息地没入他颈后某处穴位。
“等我离开后,你就会死。再也不见。”
蓝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扭曲笑容,最终归于沉寂。
雪后初霁,天空如被水洗过一般澄澈。白鹿竹步出衙门,仰头望天,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这一趟,收获颇丰,许多尘封的往事,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原来,她娘曾经是苗疆圣女……
与她稍显放松的心境不同,身旁的宋羽涅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若蓝凛所言非虚,白鹿竹的母亲是当年将藏宝图公之于众的关键人物,那么无论白鹿竹是否身怀藏宝图,她都必将成为各方势力追逐、甚至攻击的目标。她的安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确认慧真大师曾是母亲并肩作战的故友,白鹿竹回到大佛寺后,于佛前虔诚地敬上一炷香,聊表追思与敬意。
是夜,北风卷着哨音,呼啸着掠过寺院屋脊。室内,白鹿竹正戴着特制手套,将一根根银针小心浸入瓷瓶内的浓稠药液中。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宋羽涅瞬间警觉,手已按上剑柄:“谁?”
“施主,”门外是寺中僧尼平和的声音,“方丈有请。”
慧善方丈乃慧真大师师弟。
据说,当年他们的师父更属意由慧真大师继承主持之位。然慧真大师心系红尘,常离寺苦行,济世度人,最终方丈之位便传予了更常在寺中的慧善。
夜深人静,禅房内灯火长明。慧善方丈仍在蒲团上诵经,直到白鹿竹与宋羽涅踏入房门,他才缓缓睁眼,停下手中念珠。
“小娃娃,你来了。”他并未使用“施主”这等客套称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
白鹿竹眼眸微动,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请坐。”慧善方丈亲自执壶,为二人斟茶。深褐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氤氲出略带苦涩的香气。
“不必紧张,”慧善方丈目光温和,带着追忆,“你小时候,老衲还抱过你。”
白鹿竹脸上依旧挂着甜美而礼貌的微笑,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对他这拉近关系的言辞,显是半信半疑。
“慧真师兄擅养信鸽,与他交厚之人,皆有一只专属鸽用以传递消息。你与你母亲,也各有一只。”慧善方丈的目光落在白鹿竹脸上,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你与你母亲,生得极像。初见你那日,老衲几乎以为是故人复生归来。”
白鹿竹目光倏然一凝:“您如何断定我母亲已故?”
“是你母亲亲口告知的。”慧善方丈从身旁的木盒中,取出一张泛黄脆旧的纸条,递到白鹿竹面前。
上面只有四个字,笔迹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正是母亲的笔迹:“已死,勿寻。”
白鹿竹指尖微凉,原来母亲早已预见到自己的结局。
慧善方丈低声道,当年收到此信,他与慧真师兄立即放飞了那两只专属的信鸽,希望能寻到一丝踪迹,然而……石沉大海。多年来,他们皆以为她一家已遭不测。
“此物,亦是你母亲当年托付留存。”他又取出一块边缘破损、色泽古旧的羊皮图纸。白鹿竹一眼便认出,这图纸的材质与纹路,同屈姨交予她的那一份,同出一源。
白鹿竹面色不变:“这是……藏宝图?”
慧善方丈摇头:“不知。我与师兄只是代为保管,你母亲从未言明此为何物。”
“如今你母亲既已仙逝,此物,理当物归原主。”
即便慧善方丈否认,白鹿竹心中也已明了,这必是那引得江湖震荡的苗疆藏宝图无疑。此刻,这薄薄的羊皮纸,重逾千斤,烫手无比。
慧善方丈显然不善言辞,又与白鹿竹简单交谈了约莫半个时辰,言语间虽未表明但也暗示,如果白鹿竹需要她可以一直待在大佛寺内。
他没明说,白鹿竹也当做没听见,不管藏宝图多么烫手就凭它是她母亲的东西她就一定会带走。
她也不会为了安全偏安一隅,她有她必须要坐的事儿。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白鹿竹喝掉杯子里的浓茶提出离开。
慧善方丈轻嗯一声,望着白鹿竹的背影,似有叹息化在口中。
终于要写到开头的情节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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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