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近来诸事不顺。
她原本只是想来大佛寺向慧真大师打听母亲与苗疆藏宝图的线索,谁知人还没到,就先得知慧真大师已然圆寂的消息。来都来了,她只好抱着侥幸心理走这一趟,盼着能在寺中寻到些蛛丝马迹。
线索没寻着,麻烦却接踵而至。先是昨夜接连遭遇两拨贼人,其中一拨更是冲着她的蛇而来,明显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本想借寺中僧人之手揪出那人,从他嘴里撬出些线索,谁知人竟死了。
死一个也就罢了,偏偏又在凶手的藏尸处发现了蛊虫咬噬的痕迹。这下可好,线索没找到,反倒惹了一身腥。回头细想,她想知道的事竟一件都没弄清楚。
如今,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个潜藏在大佛寺中、以蛊虫杀人的苗人身上。
逍金窟的何老板老谋深算,狡黠贪婪,即便利益当前也绝不会轻易透露他人不知的消息。而慧真大师虽在江湖上威望颇高,但他的死绝不至于惊动整个武林,连三教九流乃至皇室都派人前来吊唁。
她更愿意相信,这些人都是冲着那个传说中珍宝无数、藏有长生不老药的苗疆宝藏而来。
如此看来,慧真大师与苗疆宝藏有关联的事,在知情者心中已不是秘密。而凶手既是苗人,又潜伏大佛寺多年,白鹿竹几乎可以肯定,他必定也是为了苗疆宝藏。
她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思绪纷乱如麻。
“下雪了。”靠在窗边的宋羽涅忽然撑起窗棂,几片雪花随着清冷的风旋进屋内。
白鹿竹闻声凑到窗边,伸手想去接那飘落的雪花,却扑了个空。一抬头,正瞧见屋檐上积雪滑落,露出晶莹剔透的冰凌。
云县四季不甚分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剔透的冰凌。她忍不住探出身子,伸手折下一根。冰凌在她温热的掌心迅速融化,化作一滩凉水。
“宋少侠,”她盯着掌心的水渍,忽然轻声问道,“京城会比这里更冷吗?”
窗外北风呼啸,她的声音很轻,若非宋羽涅一直留意着她,几乎要错过这句问话。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嗯,京城风大,要更冷些。”
“听闻,下雪不冷化雪冷,可是真的?”
“确有几分道理。”
白鹿竹将化尽的冰水甩出窗外,呵出一团白雾,转身对宋羽涅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宋少侠,陪我去趟衙门吧。”
她不能再等了。雪天路难行,待雪停化冰,路途将更加艰难。她依旧想在除夕前赶到京城。
经现场查问,蒲县令已暂时排除了白鹿竹等人的嫌疑,将目光转向大佛寺内部之人。他要求慧善方丈将近十几年来寺中常往来的香客与近十年内落发出家的僧人造册送至衙门,以便逐一排查。
大佛寺香火鼎盛,每年皈依者众多,此法虽如大海捞针,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虽然耗时耗力。
而白鹿竹最缺的就是时间。常年与官府打交道的她再清楚不过,这类毫无头绪、动机不明的案子,最后多半会成为悬案。
略作思忖后,她主动求见蒲县令,声称有办法助衙门尽快破案。
“哦?”蒲县令捋着山羊胡,示意她细说。
“蒲大人可知蛊虫是如何炼成的?”白鹿竹不答反问。
“愿闻其详。”
大佛寺在江湖地位超然,连带着他这地方官也听过不少江湖秘闻,但苗人养蛊这等涉及族中核心的秘术,他却所知甚少。何况关于苗疆的传闻,本就蒙着一层神秘面纱。
白鹿竹简略解释道:“养蛊归根结底是一场残酷的筛选。通常会将捉来的毒虫置于瓮中,断水断食,不见天日。为了活下去,它们会相互厮杀。”
“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
而这仅仅是开始。要想成为真正的蛊虫,还需在苗人特殊的喂养下存活。后续的过程与她的计划无关,她便不再多言。
“所以,你想怎么做?”蒲县令追问。
白鹿竹嫣然一笑。
一只通体深紫、尾如人掌大小的蝎子从她袖口钻出,顺着她的后背攀上颈侧,最后停在她柔软红润的脸颊旁。
妖异危险的毒蝎与少女娇憨的容颜形成强烈对比,冲击着视觉。
蒲县令瞳孔微缩,原本悠闲捋着胡须的手悄然背到身后,身子微微侧转,流露出几分戒备。
“这是我的蛊虫,小紫。”白鹿竹将蝎子托在掌心,向蒲县令展示它流畅的体态,“它曾在数百只蛊虫的厮杀中毫发无伤地胜出。”
“它能追踪其他蛊虫的气息,找到并猎杀它们。”
小紫是她用母亲留下的秘法培育出的蛊虫,是她手中唯一能追踪并猎杀其他蛊虫的特殊存在。
白鹿竹本不愿暴露这个秘密,想暗中借助小紫找出凶手。
可转念一想,若被衙门察觉,后续解释起来更加麻烦。遇上较真的官员,说不定还要她当场验证,不如一开始就摆在明处,在官府的监督下行动。
再者,蒲县令是外人,对蛊术一窍不通,绝不会察觉小紫的真正特殊之处。
果然,蒲县令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她所言虚实。
白鹿竹当即表示,她愿在衙役的监督下行动,保证句句属实。
一行人重返大佛寺时,寺中僧人正在做晨课,齐聚大殿。
殿外,白鹿竹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冬日里扇不离手的瑞王世子,左芝、左树兄妹,还有一个面生却眼熟的绿衣抱剑男子。
得益于仵作的职业习惯,白鹿竹对人脸过目不忘,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
对方敏锐地察觉视线,侧眸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白鹿竹灵光一闪,轻轻拽了拽身后宋羽涅的衣袖。
宋羽涅俯身靠近,白鹿竹仰头凑到他耳边低语:“那人是逍金窟何老板的亲眷。”
宋羽涅闻言,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人一眼,垂眸等她解释。
“他的头骨和眼型,与何老板几乎一模一样。”
宋羽涅默然。
他又仔细看了几眼,回想何老板那胖得眯成缝的眼睛,实在无法将二人联系起来。
白鹿竹对逍金窟印象不佳,低声道:“逍金窟来者不善,我们须得小心。”
不过他们的出现,倒也印证了何老板透露的消息——苗疆藏宝图确实与慧真大师有关。
“白姑娘,可以开始了。”蒲县令出声提醒正在与宋羽涅低语的白鹿竹。
“好。”
小紫得令,自她肩头轻盈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经过左家兄妹时,它脚步微顿,蝎尾倏然扬起,尖端寒光闪烁。
白鹿竹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小紫随即收起尾针,绕过左家兄妹,爬入正在诵经的僧众之中。
苗寨分三支,一主二巫。
白巫与黑巫虽同出一脉,却势同水火。白巫主张巫术与蛊虫当以济世为本,黑巫则嗤之以鼻,视对方为伪善之辈。偏偏寨主一脉处处偏袒白巫,致使黑巫在寨中备受排挤。
二十年前,黑巫首领忍无可忍,率众奋起反抗。可惜所托非人,最终一败涂地,被逐出苗寨。
首领蓝凛心有不甘,一直伺机重振黑巫昔日荣光。然而寨主一代比一代狡猾,无人引领,他们连重返苗寨的路都寻不到。
在寻找归途的过程中,他们偶然听闻江湖流传起一个消息:苗疆藏有重宝,内有失传巫术、奇珍异宝,甚至长生不死之药。
残存的黑巫闻讯更是愤慨——这些秘辛他们竟一无所知!原来苗寨早已不将他们视为同族。即便当年没有反叛,寨主迟早也会找借口将他们驱逐。
蓝凛伪造身份遁入空门,正是得知慧真大师藏有苗疆藏宝图的消息。可他在寺中潜伏多年,竟连半点线索都未寻到。
“老秃驴,死了都不肯吐出来!”蓝凛在心中狠狠咒骂。
正暗自愤懑,他忽觉有异——
耳边扰人的诵经声停了。
他谨慎地掀开眼皮,只见高坐台上的慧善方丈正垂眸望来。
不,不是看他,是看他脚边。
一只熟悉又陌生的紫色蛊虫,正朝他轻轻晃动着双螯。
“阴魂不散!”蓝凛暗骂。
见到小紫的瞬间,他便明白自己以蛊虫杀人取脑的事已然暴露。
逃不逃?
此刻无人察觉异状,正是脱身良机。
往哪儿逃?身前是武僧,身后是官差。官府的人不足为惧,可这些武僧个个筋肉虬结,能徒手捶毙健牛。
心念电转间,他已如弹簧般暴起,顺手拽倒两名挡路的僧人。
“拦住他!”蒲县令厉声喝道。
“遵命!”
衙门的捕快在蓝凛面前果真不堪一击,甫一照面,还未触及他的衣角,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蛊虫咬伤倒地。
宋羽涅见状拔剑上前。
左芝欲动,却被兄长按住。
蓝凛怒喝:“找死!”
宋羽涅剑尖直取对方咽喉,逼得蓝凛连退两步。
令人头皮发麻的蛊虫如潮水般从蓝凛袍袖中涌出。
“卑鄙!”想到宋羽涅畏虫,白鹿竹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摸出火折子凌空一抛,同时拿出揣在怀里的酒壶扬手泼洒。
酒液遇火即燃,瞬间烧焦大片蛊虫。
“谁更卑鄙?佛门清净地,你竟敢携带荤酒!”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蓝凛眼角赤红,心痛如绞。
更可恨的是她那姘头出手狠辣,这几招尽冲着他手足筋脉而来,分明是想废了他!
“呸!”白鹿竹啐道,“你这杀人魔头也配谈佛门清净?虚伪至极!”
蓝凛怒极,竟不顾宋羽涅凌厉的剑势,转身直扑白鹿竹!
“咚!”
沉重的禅杖如泰山压顶,正中蓝凛后心。
他如断线风筝般从半空跌落,重重砸在地上,口鼻溢血,只剩手指微微抽搐。
这惨烈的一幕让空气骤然凝固。
“小娃娃,”慧善方丈缓缓起身,“给他喂颗药,衙门还需要他交代。”
“哦、哦,好。”白鹿竹蹲下身,塞了颗药丸进他嘴里,悄悄单手试了试压在他身上的禅杖。
纹丝不动。
白鹿竹感叹:方丈果然神力。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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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追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