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生活了半年之后,舒遇去影展帮合作的艺人拍照,忙到后半夜时,她从影展的后台出去,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她站在走廊里等待司机来接,却突然被一个女生拦住了去路。
“是你吧,舒遇!”眼前的女生眼睛明亮,声音雀跃。
可舒遇完全不记得她。
失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明明是客观存在过的事实,可只有你全然不记得经过。失忆就好像是命运为了戏弄人,专门安排进人生里的坏事。
舒遇是个执着的人。
越是想不通的事情,她就越要追踪到底。
那种回答不出对方是谁的感觉,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预兆。
她必须要摆脱这种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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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了片刻,风也转了方向。
舒遇的头发从耳后滑落出来,她再度捋了一下,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那你身体没事吧?”琳达只是担忧她的身体。
舒遇脸上的呆愣转瞬即逝,轻笑道:“没事,已经恢复好了。”
“身体没事就好啊,至于其他的,我们重新认识就好了。”女人弯了弯嘴角,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我是琳达,你之前跟着我的时候,喊我姐姐。而且——我升职了,为我开心吧。”
舒遇低眸,看了一眼名片,她是国内知名杂志的艺术总监。
她知道这家杂志,原本打算去投简历,但开始忙纪录片后,就彻底把找工作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祝贺你,我当时跟着你肯定学了不少东西。”
“还是一样可爱。”琳达哈哈笑了两声,身后的朋友在喊她,她只好先结束对话,“联系方式给你了,记得联系我。”
哪有让前辈等待的意思。
舒遇拿出手机,迅速添加了她的微信。
琳达走后,亭子里的人都看向了舒遇,眼神有明晃晃的震惊。
就连严昀峥都深深地凝望着她。
舒遇耸了耸肩,“怎么了,你们之前也认识我?”
“小舒姐,你怎么没说过这种事啊。”小丛不可置信地问道,“我还没见过人失忆诶。”
“也不是要隐瞒什么,我也不能抓着一个人就说我失忆过吧。”舒遇喝了口奶茶,“那我也太有病了。”
严昀峥没说话,走上台阶,“走吧,不然就这个速度,寺庙都要关门了。”
于是,继续上山。
于潇潇和小丛叽叽喳喳地问各种关于失忆的问题,刚知道琳达是她带教老师的徐霖,兴奋地分享自己对于琳达的欣赏。
这些对话,逐渐浸润舒遇的局促。
只有周之航眼睛瞪的巨圆,追上严昀峥,忐忑地问:“严队,我刚来队里的时候,听过你的传闻。”
“怎么说?”
“有两个,一个是说你的女朋友去……去世了,另一个传闻是说,你的女朋友失忆了,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严昀峥摩挲着打火机,声音沙哑,“你信哪个?”
周之航沉默了一阵,“严队,我不会说出去的。”
此刻,在他的心里,认识严昀峥以来,他所有沉默的时间,都有了理由。
那些沉默里,都写上了舒遇的名字。
那小舒姐呢,她记忆的空白又该如何消解。
在周之航的视角看来,似乎记得与不记得,谁也不会好过。
一个是自己沉溺在记忆里无法逃离,一个是周围人都注视着一无所知的她,这种视线本身就足以将不知名的伤害扩大。
庄严肃静的寺庙,白雪掩盖的金顶,浑厚持久的钟声。
经久不衰的绿林里,惊起的飞鸟。
舒遇跪在佛前,心里默默念着自己的所求。
“希望父母和哥哥,还有黎粒万事顺遂,希望我可以快点找到那个身影,希望我没有……伤害过那个身影。”
寺庙燃着的香随着冷风吹进眼睛里,她揉着眼皮起身时,看到旁边的拜垫上跪着的严昀峥。
他的脊背挺直,眼睛闭着,嘴唇翁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围嘈杂的声音令舒遇无法聚精会神,她只好轻手轻脚地到另一侧的空地,蹲下身去听他在求什么。
“希望她无病无忧。”
简短的一句话。
严昀峥却重复了好几遍,似乎察觉到身旁有人,他猝然睁开眼。
舒遇猝不及防砸进那如墨的双眼里,像是被定格住。
她吞咽下口水,不动声色地想起身,可双腿却发麻,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
她想直接原地去世。
严昀峥嗤笑出声,“所以不要偷听。”
她把头埋起来,像只鹌鹑,声音沉闷,“快扶我起来。”
“和个压扁的面包似的。”舒遇今日穿着一件暖黄色面包服,方方正正地躺在地上,他伸手拽住她的帽子,轻松把她拎起来,“看来还是要多练练。”
“切,无病无忧不就好了,干什么要强身健体啊……”
话音落下,舒遇自己先愣住了,她捂住嘴,怕严昀峥想起悲伤的记忆。
可他却弯起唇,“嗯,不生病就好。”他停顿几秒,补充道,“不摔跤,不做坏事就更好了。”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舒遇眼珠一转,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跟着他出去,“我也可以把我的愿望告诉你呀,平等交换。”
“倒也不用。”
“严队,其实我觉得吧,有时候你不能太有压力。”严昀峥沿着院内一侧的花坛行走,她被挤到雪堆上,踩过松松软软的雪跟上他的步伐,“你这样就很好啊,没事出来走走,偶尔笑笑就更好了。”
“为什么这么关注我?”他停下脚步,侧过头垂目看她。
声音很低很沉,生怕舒遇听见似的。
红墙下啄食的白鸽,被跑来跑去的小孩吓到振翅,在严昀峥的身后齐刷刷地飞起,他不为所动,仍注视着她的眼睛。
舒遇的眼尾上挑,笑意蔓延至眼底,“你不是我的拍摄对象吗,跟拍你也一周多了,自然想让你开心一点。”
“对每个拍摄对象都这样?”
舒遇懵了一秒,下意识回应,“如果我说就对你这样,你会怎么样?”
严昀峥垂在两侧的双手,张开又握紧,反复几次。
她捕捉到这一点,倏地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头问道:“严队,你怎么不回答?”
他叹了口气,“舒摄影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男朋友的。”
舒遇存了心想逗他,“那又如何,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严昀峥的目光瞬间凌厉,冷冷地喊道:“舒遇。”
寒风斜刮而过。
舒遇打了个寒颤,“我……开个玩笑。”
“没熟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这是人说出的话吗。
舒遇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拔腿就走,落地的白鸽又瞬间被她惊走。
“喏,我给你求的平安符。”徐霖拿着平安符,在舒遇的眼前晃了晃,她却毫无反应,“怎么了,累着了?”
呆坐在寺庙的座椅上,等待其他人汇合的舒遇,眼睛盯着眼前的平安符,“学姐,我是坏女人吗?”
“啊?”徐霖在旁边坐下,“没头没尾的,从头说来我听听。”
舒遇收下平安符,靠在学姐的肩膀轻轻蹭了蹭,“如果眼前有好几个地狱级难题,到底要先搞定哪一个呢?”
“当然是哪个都不管,赶紧跑咯。”
“学姐,你这个回答也太没有价值了吧。”
“逃避虽然可耻,但耐不住它有用啊,等哪个难题忍不住了,自己过来敲门找你,说‘赶紧来解决我啊’你再冒头。”
舒遇噗嗤笑出来,又听学姐说道,“小舒,现在就很好,虽然我时不时会想到大学时候的你,可是现在的你,依旧可爱又温暖,只会变好,不会变差的。”
午后阳光照在雪上,雪融化成水,从石缝里悄悄流淌而过。
舒遇的眼眶瞬间湿润,她的不安无处遁形,轻易就让学姐看穿,“其实我没男朋友。”
“我知道。”
“为什么?”反而是舒遇意外了。
“因为你恋爱的时候,身边人都能看出来的。”
“我又没在你面前谈过。”她愣了一瞬,偏头看向徐霖,“难道我大学时谈过恋爱?”
徐霖摆弄着自己的平安符,闻言,平安符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轻声回复,“不是,我是想你谈恋爱的话,肯定会有所表现的,不会到玩游戏时才让我们发现。”
“学姐,你好懂我。”
“因为你对我好啊。”徐霖从兜里拿出在庙里买的水晶串珠,拉过舒遇的手腕戴上,“还是给你吧,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好运。”
“我哪有对你很好,我们才重新见面不到一个月。”串珠冰凉凉的触感,舒遇喜欢这样的感觉,忍不住用手动了动,“如果我记得我们大学时候的事就好了。”
“不啊,是你大学时就对我很好。”
“大二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也不算很熟,只在摄影社团里才会见面的关系。可有一次……你听到我在打电话借钱,你当时没好意思问我,可后来还是忍不住在微信问了我,我和你说是妈妈生病,要做手术,你直接给我打了三万块。”
这些事,都像是别人的事。
舒遇眨了眨眼睛,“那阿姨现在还好吗?”
“很好。”徐霖抿唇笑了,“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还你的钱吗?”
“还了,不然前阵子你就会告诉我的。”
“所以,舒遇你肯定会得偿所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