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春轻两人约定好晚上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后,陆无相担心别人发现端倪,赶紧返回二十三楼。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大厅,瞧见邬姉真正和苏无交谈着排查疫病的事。
听说一百个人里查出了十一二个人患有疑似症状,目前已全部看押起来。
邬姉真面上波澜不惊,眼神持续落在她手中一张图纸上。
苏无声音有一丝凝重:“按照这个概率估算,小区人员差不多有十分之一患有疫病,到时候医疗组的资源会非常吃紧。”
邬姉真轻应一声。
“老大,以后我们该怎么做?是什么时候开始感染呢?要不,我们不要把物资还给光明小区——”苏无看起来很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疫病的威胁如同阴云笼罩在她心头。
但在苏无眼里,邬姉真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神情丝毫不受影响。
听到要反悔的话,她才抬头:“我答应了对方,这事就必须做到!光明小区对疫病的掌握总会比我们多,到时候问问她们。”
苏无点头,暗暗唾骂一声,大概除了自身的基因病发外,没什么能真正影响到邬姉真!
两人似乎因为疫病的事产生了争执。
陆无相了然地打开房门,进了自己专属房间。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把门关紧,外面的谈话和走动声就都消失了。
余光瞥见陆无相离开,邬姉真扬起手中图纸交给苏无道:“这好像是监狱内部的分布图。你看看这是标注的哪里?”
苏无对她飞快地转移话题见怪不怪,拿过图纸仔细一瞧,立时微微睁大了眼,震惊地看过来:“这是,转盘监狱中心地带的一栋半开发的地下密室。老大,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东西?”
邬姉真不答反问:“哦,那这个地下密室有什么古怪?那几个字不太认识,比蚂蚁字还难认。”
苏无汗颜:“那是外文。”
“哦。”
“地下密室标注的有——”苏无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威胁,声音颤栗,“最底层是一个控制轮轴。”
这次邬姉真听懂了,她想控制轮轴是这座监狱隔绝于人世的精妙所在。
谢春轻携带这份布防图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受人所托,想进入密室最底层打破这个轮轴的控制,让监狱重现人间。所以他装作被流放的罪人混入监狱。
但是,问题在于,如果监狱最底层的控制轮轴这么好打破,几百年的历史里早就有人推翻了监狱。
邬姉真仔细思量,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游戏。
依她估计,外面的几支势力大概率正在内讧,想拿监狱的现世做靶子,于是委托了谢春轻进入监狱,让他想办法摧毁控制轮轴。
这其中的危险他们也早就预料到了,私下里给谢春轻某样重要的东西和这份布防图。
邬姉真手指轻点着沙发真皮,忽然笑道:“苏无,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一会儿把布防图悄悄放回红霜那儿,顺带让监视武器库的人今晚稍微松懈。”
听到这份布防图是红霜的,苏无震惊地攥紧了布防图,又听邬姉真如此吩咐,便了然她的打算,点头答应。
不过,在下去处理这件事前,苏无忍不住好奇:“老大,真的要放她们走吗?”
“那里很危险,她们说不准会死在那儿。”
“那要是没死,而且成功了呢?”苏无追问,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回到外面,她的心忍不住雀跃又感到无限惶恐,她怕是早就适应不了外界的规则。
再看看沙发上的女子,身高体长,两臂有着漂亮的小麦色肌肉,黑色的短发已经有些长了,垂下来遮住她玻璃似的茶色眼珠。
她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
如果在外界她这种性子应当是一只活泼的小豹子,也许会受风雨袭打,但总归不会是现在这样,古怪扭曲的瑕块遮住了她的才华。她从出生就在监狱,对这里应该有特殊的感情。
“你在想什么,苏无?”
苏无答道:“也许不远的有一天,你的故乡会就此消亡。”
“哦,那没什么值得留恋。”邬姉真懒散地向后躺进沙发,活像一只晒太阳咪觉的豹子。
她沉吟着道:“多谢你,苏无,宁愿放下对未来回归故土的喜悦,过来替我白操心。”
“你说的我好像咸吃萝卜淡操心。”苏无满头黑线,说道,“我对这里是有点感情,如果自由小区不复存在,我想我大概会伤心。”
说着,苏无手指紧了紧,眼神逐渐沉郁。
邬姉真瞧向她冷冷道:“你不要搞小动作,我还没死!即便我死了,这里依然能不复存在。”
苏无扯出一丝轻笑,抬眸看回去道:“老大你多虑了,我只是不解。”
邬姉真压根不信苏无的鬼话,腾地从沙发中起身,仗着身高优势瞪了回去。
两人相视沉默。
事情总是这样,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有时候相对于在给自己培养敌人。
平日里邬姉真不爱管事,因为要看书认字写文章,管理大权基本上是交到苏无手中,她做事很完美,可有时候也会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
但邬姉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要是因为身体没法支持她管理所有的事。
当初她获取强大的异能是以生命作为献祭,导致后面后遗症爆发得很强烈。面对生命不受控制地流逝,邬姉真选择了放任东流,更加对小区的事不上心了。
事到如今,问她后悔吗?
邬姉真也回答不上来。
苏无一向感激她,尊重她,可是十几年在权力的滋养下,她的灵魂早已异化。
异化呵!灵魂也会生病吗?
邬姉真突然心神一震,仿佛脑子被捶打过,莫名生出一种醍醐灌顶的直觉。
但这种感觉很快从指缝溜走了。
邬姉真深深凝视着苏无。盘算起来:出于自己积威深重,苏无不敢冒然把她拉下位子,但应该也等不了多久。
苏无避开了她的目光:“邬姉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苏无忿忿地问她是不是彻底想要抛弃这个辛苦建立起来的自由小区,让外面的人用丑陋恶意的眼神凝视她们。
邬姉真像是疲倦极了,垂眸,又勉强抬起眼皮道:“苏无你别激动,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苏无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忙整理一下情绪道:“是我刚才冒失了。但是,老大你可以考虑下我的提议,这对自由小区的未来很重要。”
“嗯。按我说的去做吧。”
“老大,你还是固执地认定——”
“苏无。你不觉得,在这片狭隘的土地上,我们已经找不到生的希望了吗?”邬姉真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能隔着玻璃窗闻见魔物的腥臭味。
“不,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是你生病了。”苏无肯定道。
“哦。可能是我生病了。”邬姉真转身看来道,“苏无,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疫病的事,到时候我会直接在表彰大会上把位置让给你,以后我在你的庇佑下享清福。”
“你、你怎么这么说!我没有夺位的心思!”苏无震惊地后撤两步,神情慌乱一瞬。
邬姉真笑得和蔼:“可是我生病了,越来越疲惫。凭我俩的情谊,你总不能看着我死在岗位上吧。”
苏无似被她的话戳中了心头软肉,表情变得柔软,安慰道:“不会的,你可是比我还小好多岁。”
“我觉得是上班压迫了我的身体,导致病情恶化。”
苏无受不了了,几步冲到电梯口,摆摆手道:“啊,你别说了,我现在去按你的办!”
然后她马不停蹄地逃离了二十三楼。
邬姉真扯了个哈欠,重新坐回沙发。
想到刚才陆无相回来,自己还没和他打声招呼,于是鬼鬼祟祟地摸到门口,伸手搭上门把手,发现门没有关上,留有一丝缝隙。
他在干什么?睡觉?看书?
邬姉真正要推门直接进去,忽想起之前陆无相对自己直闯房间的不满眼神,立马改成敲门,朝里喊道:“我进来了!”
等她进来,陆无相正趴在窗户边朝外观望。
邬姉真边走来边问:“陆无相,你在看什么?”
“鸟儿。”
邬姉真奇怪地向外瞅瞅,仔细观察着哪里有鸟儿。这所监狱里的鸟儿都变异成魔物了。她长这么大,就只在书上看见过鸟类。
陆无相见她东张西望,俨然上钩了,不禁笑了笑。
意识到被骗了,邬姉真本想发作,但突然改了主意道:“陆无相,你能教我认字吗?”
本来以为对方会记恨上次的事而拒绝,谁想陆无相竟然一口答应。
他缓缓走到桌边,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词典,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招呼邬姉真过来。
邬姉真先上前扯过他的衣服口袋,想不通两个拳头大小的口袋里怎么能塞下二十厘米厚的大字典。
陆无相眨眨眼睛,好笑地说道:“那是我的特异功能。”
“你是空间异能者?”
“啊,勉强是吧。开始学认字吧,我教你。”陆无相展颜一笑,整个昏暗的室内都一瞬间变得明亮。
邬姉真一旦下定决心要认字,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困难,她也会咬牙坚持下去。
学了一个多小时,邬姉真已经认识并掌握了十几个字。陆无相检验着成果,点点头道:“看来你是文盲版本的愚公移山。”
文盲肯定是骂她,那愚公移山是什么意思?
邬姉真瞪着一双茫然大眼,大脑已被刚才难缠的字搞得精疲力尽,一动也不想动。
陆无相看得好笑,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语气无奈道:“我是在夸你。看来以后要换成直白的话。”
他的眼里涌动着某种明亮温柔的情绪。邬姉真的心稍微慢了一拍。
如同发现某种意外的事实,邬姉真慌乱地去遮掩,故作恼怒,反手一巴掌轻轻薅到他脸上:“你是揶揄我,还骗人说夸我。”
陆无相惊愕地捂住被打的半边脸,露出惊讶又是气笑的表情,随即眼神了然,微露看穿她心思的挑衅。
邬姉真立马向后推开椅子起身,过分镇定道:“我学完了今天的课业,要休息去了。你自己玩吧。”
随后不再管陆无相,径直乘电梯离开了二十三楼。
到楼下撞见李天磊,听他说光明小区的人来搬物资,正待在小区门口,他们的人正在帮忙搬运。
邬姉真问来人有谁,江月知来了没有。
李天磊摇头,来的只有季蝉松和一些武装人员。
邬姉真面露失落,转身直朝小区门口走去。
大老远瞧见季蝉松等人在帮忙把物资搬到车上,突然恶意捏着嗓子,高声喊道:“季大哥!”
季蝉松差点脚下打滑,忙扶着车子稳住身形,转头道:“有事?”
邬姉真凑到这批医疗物资旁边,看着泡沫箱子用胶布缠得严严实实,里面估计还有一层金属保护壳,开门见山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季蝉松答道:“有一些急救设备和抗生素,还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你可以问你月知姐。”
邬姉真摆了摆手:“又没有通讯设备,怎么联系?”
“用这个。”季蝉松从口袋掏出一个手机递给她,外壳看起来很新。
邬姉真一把抓住手机,秀气的眉皱了皱,她不会用呀。
“这玩意儿也是外面进来的?”
“不错,它可以让你不用亲自来光明小区,直接问月知。”
“这么厉害?”邬姉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猜到季蝉松这次是有备而来,但估摸,不只是为了破冰两个小区间的关系。